他瘫坐在公园冰凉的长椅上,指关节捏得发白,指间夹着那张薄如刀锋的银行催缴单。
上面的数字灼烧着他的眼睛,烫得心口一阵阵发慌。
“三个月… 整整三个月了…” 他对着空气喃喃,声音嘶哑。
失业的打击还没缓过劲,妻子李静那最后一丝失望的眼神又浮现在脑海。
两个月前,她在那份沉重的离婚协议上签了字,连同那座曾是奋斗象征、如今却即将不属于他的房子,一起抛弃了。
他感觉自己像城市这幅繁华画卷上,一块即将被抹去的污渍。
步行街上人潮汹涌,喧嚣却透着麻木。
一张色彩异常鲜艳、设计廉价的传单突然塞进他手里。
享乐人生,即刻启程!
享乐公司大型现场招聘!
**待遇:*** **无工资!
无社保!
*** **包吃!
包住!
全免费!
*** **终身生活保障!
*** **工作地点:北方(环境优美)*** **工作内容:享受生活!
**下面一行小字:“摆脱世俗枷锁,拥抱纯粹自由。
名额有限,现场面试!”
“哈!”
张立民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自嘲的冷笑,“无工资?
享受生活?
骗鬼呢!”
他下意识就要把传单揉成一团,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新型传销!
拉人头的把戏!”
可他的手指僵硬着,没有松开。
那“终身生活保障”、“全免费”几个字,像黑暗中摇曳的烛火,微弱却顽固地吸引着他这只走投无路的飞蛾。
他不需要钱?
不,他需要钱!
但他更需要一个能喘口气、不被债务追着咬的地方,哪怕那个地方是假的,是陷阱。
他需要一个…能暂时存放他这具失败躯壳的容器。
招聘点就在十字路口旁,一个临时搭建的简易棚子。
出乎意料,棚子前人不少,排起了不算短的队伍。
这景象比传单本身更让张立民感到一种超现实的诡异。
队伍像一条无声的河,流淌着绝望的暗流。
他前面,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紧紧抓着儿子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惶恐,声音颤抖:“…签了字妈就能去了…去了你们就轻松了…省下药钱,给娃读书…”儿子眼圈通红,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低声安抚:“妈,别瞎想…那边说条件好…”旁边,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姑娘,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双手死死抠着轮椅扶手。
再往后,几个和他一样衣着疲惫、眼神空洞的中年男人沉默地站着,像被抽干了灵魂的木偶。
角落里,两个眼神飘忽的年轻人兴奋地低声交谈:“享受生活!
想干啥干啥!
这才是人生!”
“就是,这破班我是一天都不想上了!”
没有精英白领,只有被生活挤压到边缘、渴望着救命稻草的普通人。
一种沉重的、混合着绝望和微弱希望的气息,几乎令人窒息。
面试台后面,几个穿着亮橙色马甲的年轻男女,脸上挂着过分灿烂、如同焊上去的笑容,像商场里卖力促销的店员。
他们的热情与队伍的沉重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下一位!”
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扬声喊道,笑容璀璨地转向张立民。
面试过程快得离谱。
“姓名?
年龄?
之前做什么的?”
“张立民。
42。
…项目管理,刚失业。”
“哦!”
女孩看都没看他空空如也的手(简历?
他根本没带),语气轻快得像在谈论天气,“压力很大吧?
房贷车贷压得喘不过气?”
张立民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嗯。”
“太好了!”
女孩的笑容瞬间放大,仿佛他承认的不幸是件天大的喜事,“享乐公司就是为您这样的朋友量身打造的!
北方基地,风景好,空气好!
吃住全包,顶级标准!
没有KPI,没有加班,唯一的任务就是——怎么开心怎么来!”
她语速飞快,如同在背诵滚瓜烂熟的广告词。
一份粉红色的合同被推到张立民面前,印着个夸张的卡通笑脸Logo。
条款简单到核心:1. **甲方(享乐公司)提供:** 终身免费食宿、医疗保障及一切生活所需。
乙方**无需工作**,核心义务是**享受甲方安排的生活**。
2. **乙方(张立民)义务:** **自愿**前往北方基地长期居住(基础期三年,自动续);遵守基地规则;**永久保密**。
3. **免责声明(小字加粗):** 乙方**自愿放弃**薪资、社保等权益。
甲方不承担乙方**任何身心健康**风险及后果。
张立民快速扫过条款。
“享受生活… 自愿…” 他心脏猛地一缩,那份“自愿”背后似乎藏着无形的压力。
他下意识看向旁边轮椅上的老人,老人浑浊的眼睛里只有对“免费”和“保障”的渴望,正颤抖着在家人的帮助下,在另一份同样的合同上签下名字。
“张先生?”
女孩催促道,笑容依旧完美,眼神却飞快地在他脸上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签了字,烦恼就彻底丢掉了!
崭新的、无忧无虑的生活在等着您呢!”
口袋里的房贷催缴单仿佛突然变得滚烫,灼烧着他的大腿。
前妻李静那失望到极致的眼神再次闪过脑海。
他环顾西周:拄拐的老人、沉默的残疾人、一张张被生活压垮的、麻木的脸…… 这像是一场集体奔赴未知的旅程。
他拿起笔,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
他渴望着喘息,哪怕前方是迷雾重重。
笔尖划过纸张,留下一个潦草的名字——“张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