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那里,脚下是三十层楼高的虚空。
夜色将这座城市染成了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电路板,无数光斑在其中闪烁、游走,勾勒出繁华的轮廓,却透不出一丝一毫的温度。
身后,是价值三百万的负债,是创业失败后投资人冰冷的警告,是父母失望而担忧的眼神,是一整个坍塌下来的人生。
江澈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设计的那些曾被他视若珍宝的“孩子们”——那些被他命名为“情绪胶囊”的系列潮玩,如今正静静地躺在郊区仓库里,和他的梦想一起,缓慢而均匀地积着灰。
“情绪胶一号·喜”,一个咧嘴大笑的小胖子;“情绪胶囊二号·怒”,一个头顶冒火的红脸小人;“情绪胶囊三号·哀”,一个蜷缩着默默流泪的小女孩……他曾妄图用这些具象化的玩具,去捕捉和安抚都市人无处安放的情绪。
多么可笑的讽刺。
他这个创造者,自己却被“绝望”这种最极致、最粘稠的情绪彻底吞噬,站在这里,准备为自己的人生画上一个休止符。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座让他爱过、恨过、最终选择埋葬自己的城市,深吸了一口混杂着汽车尾气和尘埃的空气,准备向前迈出那最后一步。
就在这时,天空,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
不是乌云蔽日的那种渐变,而像是有人按下了某个开关,整个世界的亮度瞬间被调低了一个档位。
路灯和广告牌的光芒,在这片诡异的昏暗中,显得格外惨白无力。
紧接着,一道闪电,无声地、猛然地撕裂了天穹。
那不是普通的闪电,它没有颜色,或者说,它是一种纯粹的、剥离了所有色彩的“白”。
它出现,然后消失,没有留下任何残影,却仿佛在每个人的视网膜上烙下了一道永不磨灭的伤疤。
没有雷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震颤灵魂的嗡鸣。
那声音不来自耳朵,而是来自大脑深处,来自胸腔,来自每一个细胞。
仿佛整座城市的神经都在此刻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拨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
惊蛰。
春雷响,万物长。
但今天,被这场无声惊雷所唤醒的,不是蛰伏的虫蚁。
江澈骇然地看到,下方那片由摩天写字楼、老旧居民区、亮着惨白灯光的医院所汇成的钢铁森林里,一缕缕、一团团比夜色更深沉的黑色烟气,正从无数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升腾而起。
它们从深夜加班的格子间里飘出,从争吵不休的夫妻卧室里飘出,从空无一人的儿童秋千上飘出,从医院重症监护室的窗缝里飘出……那是……绝望。
江澈不需要任何人告诉他,他就是能“闻”到,能“看”到,能“感受”到!
那是无数个加班到胃穿孔的白领、无数个在病床前低声祈祷的家属、无数个被房贷和账单压垮的灵魂所散发出的、浓得化不开的负面情绪***体!
他曾试图捕捉情绪,而现在,情绪以最狰狞、最恐怖的姿态,在他面前显形!
黑烟汇聚,如百川归海,它们的目标,竟是江澈正对面的那栋“环球金融中心”的楼顶。
在那里,黑烟翻滚、纠缠、压缩,最终,凝聚成一个高达数十米的巨大黑色人形轮廓。
它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一片足以吞噬所有光线的虚无黑暗。
它仅仅是“存在”在那里,就让江澈感受到了一股足以压垮世界、让万物凋零的宏大悲伤与死寂。
怨灵!
这个词,不合逻辑地、却又无比准确地蹦进了江澈的脑海。
就在那怪物“看”向他的瞬间——江澈能感觉到,那片虚无的黑暗确确实实地“锁定”了他,或许是因为他此刻的绝望,是这天台上最“美味”的甜点——他揣在口袋里,那个他唯一带在身上,本想一起带进坟墓的、最终的失败品原型,突然散发出一股尖锐刺骨的冰冷寒意。
那是一个蜷缩着、双手抱头、脸上表情是极致恐惧的灰色小人。
“情绪胶囊终号·惧”。
一股源自本能的、纯粹到不含任何杂质的恐惧,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攫住了江澈的心脏!
这股恐惧并非源自他对面那恐怖的怨灵,而是首接来自掌心那个冰冷的玩具。
它如此纯粹,如此首接,像一盆冰水,兜头淋下,瞬间浇灭了他心中那点温吞的、麻木的绝望之火。
求生的本能,在这一刻,被它以最粗暴的方式,狠狠地从死亡的边缘拽了回来!
江澈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恐惧,双腿一软,竟狼狈地跌坐在了天台冰冷的地面上。
也正是这一跤,让他恰好躲过了怨灵挥过来的一只由黑雾组成的、无声无息的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