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春风像一把没有开刃的剃刀,贴着鼓楼西大街的青砖墙根,
像贴着男人脸上的胡茬一样,硬斯拉的游走。王强不禁缩了缩脖子,他防风面罩下的嘴唇,
被春天的风吹的,如同被吹干水分的土地,裂开了细小的血口,他感觉有点疼,
于是舔了舔嘴唇,瞬间一股咸腥味儿,混着细小的沙尘,在舌尖上化开。
他电动车后座的外卖箱堆成小山,保温毯下饭菜蒸腾的热气在晨雾里凝成一缕缕白烟。
"让让!让让,请让一让嘞!"他朝前方乌泱泱的人群喊着,
那声音仿佛撞在仿古建筑的灰墙上,又弹回来。一群穿瑜伽裤的姑娘们,
举着冰美式从咖啡馆鱼贯而出,西装革履的男人在共享单车堆里翻找完好的车座。
地铁口排队进站的所有人,都像沙丁鱼罐头里的银鱼,被无形的网兜推搡着往地铁口涌。
看着像木头人一样拥挤的人群,王强突然想看一看自己,他瞥见后视镜里自己的眼睛,
血丝织成的网蒙在浑浊的瞳仁上——这双眼睛看过凌晨四点的簋街,看过午夜十二点的工体,
就是没看过完整的日出。春风拂过北京的街头,本应带着温柔的暖意,
但在国贸三期的62层,却像是被那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削成了锋利的冰片,寒意逼人。
李思雨快步走在写字楼的走廊里,高跟鞋与理石地面碰撞,发出急促而清脆的声响,
仿佛是命运的鼓点,催促着她前行。她的步伐没有丝毫停顿,可内心的焦虑却如潮水般汹涌。
会议刚刚结束,那份精心准备的方案还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总监的话还在耳边回荡:“思雨啊,你这个方案不够aggressive。”那语气,
那表情,像是一根鱼刺,狠狠地扎进了她的心里,扎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试图用忙碌来驱赶心中的不安。
可那刺痛却如影随形,怎么也摆脱不了。转角处,消防通道的门虚掩着,
缝隙里透出一丝凉意。李思雨几乎是下意识地闪身进去,倚着那扇冰凉的铁门,
身体微微颤抖。这一刻,她终于忍不住,滑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任由疲惫和委屈在心底蔓延。
手机屏幕又一次亮起,这是第七次了。母亲发来的语音条在黑暗中闪烁着幽蓝的光,
像是夜空中最刺眼的星辰。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还是没能忍住,猛地按下锁屏键。
手机屏幕瞬间熄灭,可那声音却仿佛还在耳边徘徊:“小雨,
你张阿姨介绍的那个公务员……”她抬起头,
不锈钢扶手上映出一张扭曲的脸——浮粉的鼻尖,晕开的眼线,还有领口别着的工牌照片。
那照片是三年前拍的,那时候的她还笑得见牙不见眼,眼神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春风从通风口钻进来,带着一丝凉意,掀起她西装外套的下摆。
李思雨突然想起大学毕业那年,也是这样的春天。她和室友挤在簋街的小板凳上,
面前摆着一盆麻辣小龙虾,红彤彤的辣油在霓虹灯的映照下闪闪发光。
晚风裹挟着隔壁桌的烤串香气和京片子的脏话,一股脑儿地卷过来,混杂在一起。
那时候的春风是孜然味的,是青春的味道,是无忧无虑的欢笑和肆意挥霍的时光。
她们一边啃着小龙虾,一边畅谈未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脚下,触手可及。如今,
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早已远去,只剩下眼前的钢筋水泥和无尽的压力。她轻轻叹了口气,
指尖在冰冷的扶手上划过,试图从那段回忆中汲取一丝温暖。可现实就像这冰冷的不锈钢,
坚硬而无情,提醒着她,那些美好的时光,只能留在回忆里了。"姑娘,当心青苔!
"赵大爷的吆喝声在清晨的胡同里回荡,惊得屋檐下的麻雀扑棱着翅膀四散飞去。
他坐在四合院门前的马扎上,手里捧着一个旧搪瓷缸,缸里的高茉已经续了三道,
水面上漂浮着片榆钱儿。胡同里那棵老榆树今年格外卖力,
淡绿色的花穗子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洒满了青石板路。一个穿米色风衣的姑娘,
正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躲避着积水的水洼。她的细高跟鞋却意外地卡在了砖缝里,身子一歪,
差点撞上了赵大爷的小竹车。赵大爷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她,嘴里嘟囔着:“您说这地砖,
非得仿什么古,走起来多不方便。”李思雨扶着墙站稳,公文包不小心蹭上了墙灰,
但她顾不上擦。她的眉头紧锁,手机又开始震动,屏幕上显示着客户发来的修改意见。
她打开邮件,密密麻麻的十八条意见映入眼帘,每条后面都跟着三个感叹号。她深吸一口气,
试图平复内心的烦躁,但那些意见像潮水一样涌来,让她无处可躲。
她抬头望了望头顶那片逼仄的天空,灰蓝色的底色,被交错的电线分割成一块块碎片,
像是被打碎的玻璃。远处,国贸三期的高楼大厦在晨光中闪着冷冽的光芒,
像一柄直插云霄的钢刀,与这古老的胡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思雨的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无奈,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处于这喧嚣的现代都市,
还是这宁静的胡同深处。外卖箱哐当一声砸在台阶上,王强抹了把额头的汗,
保温毯下的麻辣香锅还在嘶嘶作响。超时十分钟,这单又要扣五十。
他盯着手机地图上那个闪烁的红点,导航女声机械地重复:"您已偏离路线。
"胡同里的穿堂风卷着沙土迷了眼,再睁眼时车轮已经碾过一滩积水。"我的鲜虾云吞面!
"穿家居服的女人冲出来时,王强正手忙脚乱地扶起电动车。汤汁顺着保温袋的裂缝往下淌,
在青砖上洇出油亮的花。女人尖利的骂声惊动了屋檐下的鸽子,扑棱棱飞过李思雨头顶,
落下一片灰白的羽毛。赵大爷颤巍巍起身,搪瓷缸往窗台一搁:"大早上的,
街里街坊的......"话没说完就被咳嗽截断。他弯腰从竹车里掏出个铝饭盒,
"小伙子还没吃呢吧?昨儿闺女送来的卤煮,热乎的。"王强捧着饭盒愣在原地,
大肠的油脂在阳光下泛着琥珀光。他忽然想起老家灶台上那口铁锅,母亲总在春天炖酸菜,
热气糊满窗玻璃,外头的风再硬也钻不进屋里。李思雨就是在这一刻闻到了蒜香。
她看着那个穿黄色冲锋衣的外卖员蹲在门墩旁,鼓着腮帮子狼吞虎咽,
老大爷的棉袄袖口掉着线头,阳光把三个人的影子揉成一团。手机还在震,
客户发来新消息:"李经理,请立刻确认最终版方案。"春风吹落老榆树最后几片花穗,
落在王强肩头的外卖箱上。李思雨突然很想吃一碗加了韭菜花的卤煮,最好是就着破板凳,
坐在漏风的塑料棚底下。李思雨的手指悬在发送键上,韭菜花的辛辣还在舌尖打转。
客户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写着:"我们要的是破茧成蝶的震撼,不是毛毛虫打哈欠。
"她突然笑出声,惊得王强差点摔了铝饭盒。这个比喻荒诞得像是从脱口秀里剽窃的,
却莫名卸掉了她肩头十斤重的焦虑。"您知道景山西街的猫胡同吗?"赵大爷突然开口,
搪瓷缸磕在门墩上铛啷一响。他布满老年斑的手指点着墙根处一滩水洼,
倒影里国贸三期正在扭曲成抽象画的形状,"那儿有窝玳瑁猫,老住户说能通阴阳。
"王强抹了把嘴上的油光。他上周确实在景山公园西门撞见只三花猫,
那猫蹲在明崇祯皇帝自缢的老槐树底下,绿眼睛盯着他外卖箱上的小黄鸭挂件。
当时春风卷起满地杨絮,白茫茫的像是落了场温暖的雪。李思雨的细高跟碾过半片榆钱儿。
十年前她陪初恋逛故宫,男生指着太和殿的鸱吻说要在金融街买栋玻璃楼,
让她的倒影永远映在云端。后来男生去了华尔街,她留在国贸吃四十块钱的轻食沙拉,
偶尔从62层往下看,连长安街上的汽车都像甲虫在模型里爬。
"您这卤煮..."王强舔着后槽牙回味,"比簋街老店还地道。""闺女每周给我送。
"赵大爷眯眼瞅着电线杆上的寻狗启事,浆糊印子叠着浆糊印子,
把柯基的***遮成了地图上的等高线,"她在新世界百货卖化妆品,天天给人试香水,
回家说鼻子都被腌入味了。"春风突然转了向,裹着段若有若无的二胡声从胡同深处飘来。
李思雨看见王强的外卖箱上贴着张家口蔚县剪纸图案的防雨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