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岁月与命运的过往
手机在裤兜震动,屏幕上跳出了小美的短信:“重工集团老设备维修组在招人,汪先生带着机械厂的图纸来试试吧。”
他摸着磨秃的屏幕,忽然想起女儿第一次发工资时,给他买的老年机也是这样的按键布局。
面试室的空调开得太足,汪先生的工装裤还带着外面的寒气。
几位穿西装的面试官里,有人盯着他的初中毕业证皱眉,首到小美抱着台生锈的齿轮箱闯进来:“这是二十年前机械厂的老型号,汪叔能凭手感摸出哪里磨损。”
金属箱体在掌心转动时,汪先生闭着眼就能说出:“第三轴轴承偏移是多少毫米,齿轮面有三道应力裂纹——和我那年修过的那台铣床一模一样。”
复试定在报废设备仓库。
当汪先生用一把旧扳手拆开国外进口的龙门刨床时,在场的年轻工程师都愣住了——他不用图纸,仅凭记忆就画出了电路板排线图,铅笔在“安全继电器”位置画了个圈:“这里要换成国产的J/20型,比原装货多撑好几年。”
厂长拍着他的肩膀笑,工牌上的“陈先生”让汪先生想起,那是当年在机械厂偷藏他螺丝刀的小徒弟。
亲女儿的电话在转正通知下来那天打来。
视频里的流水线格外安静,她身后的机床贴着“汪师傅维修组”的红色标签:“爸,我怀孕了,厂里说有家属房……”话没说完就被女婿拽到镜头前,对方胸前的工牌写着“设备部”,和汪先生新领的工牌款式相同。
他看见女儿悄悄摸向小腹,那里别着枚螺丝形状的银饰——是小美用拆迁区捡的旧零件打的。
元宵节那天,两个女儿在平房碰头。
小美带来的机械图纸铺满炕桌,亲女儿摸着图纸上父亲年轻时的笔记,忽然指着某处齿轮参数:“我在电子厂修贴片机时,发现这个模数计算能减少焊点脱落。”
三个人的手指同时落在图纸角落的机油印上,那是二十年前汪先生在锅炉房画下的第一个设计稿,如今被小美用红笔标上“航天级改良建议”。
深夜,汪先生翻出压在箱底的牛皮箱。
亲女儿初中的三好学生奖状旁,躺着小美福利院的领养证明,两张纸的边缘都被他用齿轮形状的橡皮章盖过——那是他西十岁生日时,偷偷刻来哄两个女儿的。
当小美抱着从废品站淘来的老座钟进来时,他正把生锈的螺丝挂坠系在亲女儿的产检手册上。
“下周去南方看外孙女?”
小美调试着座钟摆轮,铜制齿轮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汪先生摇头,从新工服口袋掏出车间通行证:“陈厂长让我带徒弟修苏联老镗床,你姐说等孩子满月,就把外孙女抱来让我教认螺丝。”
他说话时,两个女儿正凑在图纸前讨论轴承润滑方案,相似的侧脸映在玻璃窗上,像极了当年机械厂车间里,那对被他修好的、终于同步转动的齿轮。
春分那天,汪先生的工具箱第一次住进了带密码锁的铁皮柜。
最上层躺着亲女儿寄来的婴儿帽,帽檐别着小穗送的齿轮发卡;中间层码着新领的精密量具,旁边是小穗用3D打印做的微型轴承模型;最底层的铁皮盒里,拆迁区捡的旧螺丝和福利院的襁褓碎片挨在一起,布料上的“平安”二字,经过岁月的浸润,反而比新漆的工牌更加明亮。
下班时路过厂区宣传栏,汪先生看见自己的照片和小穗并排贴着。
标题写着“两代技工的传承”,配图里他握着老扳手,小穗拿着智能检测仪,背景是那台被修复的龙门刨床。
路过的年轻学徒指着他的工牌窃语:“听说汪师傅能听齿轮转动的声音判断故障,比仪器还准。”
暮色中的车间飘着机油与铁锈混合的气息,汪先生摸了摸口袋里的旧螺丝。
它不再是废品站里无人问津的零件,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微微发烫——就像亲女儿视频时眼里的光,小穗画图纸时笔尖的沙沙声,还有外孙女即将降临的啼哭,这些曾被岁月吹散的齿轮,终于在他人生的新刻度上,咬合出温暖而坚定的轨迹。
当第一盏机床灯亮起时,汪先生知道,属于他的转折点从来不是突然的断裂或重启,而是像此刻掌心的老茧与新工具的握把,在日复一日的摩擦中,悄然磨出了让两个女儿都能依偎的、最坚实的齿轮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