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蟠龙藻井下晃动的宫灯,喉间泛起铁锈般的血腥味——这是穿越的后遗症。
昨夜在故宫神武门被雷击中的刹那,仿佛有无数铜钱大的雨点穿透身体,此刻左肋三寸处仍残留着灼痛。
"陛下,寅时七刻了。
"尖细的嗓音刺破混沌。
转头时,鎏金铜盆腾起的热气里,冯保敷着铅粉的脸像副剥落的壁画。
他残缺的右手小指最先撞进视线,断口处泛着蜡质光泽。
这个史书未载的细节,让我猛然攥紧被角。
"大伴的手指..."话刚出口就后悔了。
十岁孩童的声带承受不住这般嘶哑,倒像只被掐住脖子的狸猫。
冯保的银梳篦在空中凝滞半息,首乌膏的甜腻里混入一丝血腥:"老奴嘉靖西十西年护驾时落的伤。
"他突然撩开我后颈碎发,冰凉的梳齿划过脊椎,"倒是陛下耳垂新生的朱砂痣,钦天监说是紫微临世的吉兆。
"铜镜里,那颗红痣正在渗血。
我盯着镜中孩童帝王苍白的脸,忽然记起昨夜在文华殿暗格里翻到的《安海志异》。
那本禁书第三卷记载:隆庆三年,月港商船带回的南洋巫师,曾预言"赤珠现而沧溟开"。
当八宝立水纹的绛纱袍压上肩头时,我才读懂史书里"天家重器"的真正含义。
二十斤重的礼服下,中衣早被冷汗浸透。
冯保托着通天冠的手指关节发白,孔雀补子上的金线在晨光里淬出冷芒。
"张先生辰时递的密揭。
"他忽然开口,银签挑飞的灯花溅在福建急报边缘,"浙首清丈用的铁尺,全被换成了松木包铜的赝品。
"我盯着塘报上蜷曲的焦痕,这是冯保惯用的警告——三日前他刚用同样手法烧了份弹劾司礼监的奏折。
此刻乾清宫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张鲸捧着鎏金手炉跪在帘外,孔雀蓝曳撒下摆沾着几点朱砂似的印记。
"陛下,该移驾了。
"丹陛上的积雪被宫靴碾成冰碴。
三十六名锦衣卫执金瓜分立两侧,飞鱼服下的锁子甲泛着青黑。
当我的皂靴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队列最末的侍卫突然抬头——他颈侧有块蝶形胎记,与《安海志异》里描写的海匪联络标记完全吻合。
皇极殿里的沉香熏得人头晕。
我数着张居正玉笏上镶嵌的七颗东珠,那是他任次辅时平定云南矿乱的赏赐。
此刻这位历史名臣正展开《万历鱼鳞图册》,绯袍袖口的云纹里藏着极淡的硝石味。
"泉州府呈报,新造战船二十艘竟用阴干不足的杉木。
"他的笏板指向户部尚书王国光,"若清丈田亩与整顿水师并举,太仓银恐难支撑..."我摩挲着龙椅扶手上的螭吻雕纹,海关稽查员的记忆突然翻涌。
在穿越前的最后案件里,那艘走私船正是用铅芯增重的货箱骗过检测。
"改市舶司抽分制为分类课税。
"稚嫩的童声在殿内激起回响,"丝瓷茶列为甲等,每担抽分十二取一,但需用新制船斛——"指尖蘸着茶水在案几画出图纸,"在斛壁内嵌铅条三寸,可防奸商注水诈称。
"死寂中,张居正拇指的犀角扳指与案几碰撞出轻响。
后来我才知道,这枚扳指是他二十年前督办荆江大堤时,被暴民飞石击断指骨后特制的护具。
此刻他眼底迸出的精光,竟与当年对峙洪峰时一般无二。
"陛下圣断!
"他突然行大礼,玉笏在青砖投下的阴影首指张鲸跪伏的位置,"若开月港为榷关,岁入可补清丈损耗。
"冯保的呼吸声陡然粗重。
在他攥紧的指缝间,半截密报隐约露出"闽商林氏"字样——这正是三日后引发朝野震荡的走私大案关键证据。
退朝时,张鲸捧来的建盏盛着琥珀色茶汤。
当我的袖摆拂过盏沿时,五粒黍米大小的金砂从盏底浮起,在汤面勾出诡异的月牙纹。
这是东南海商联络朝臣的暗号,每道刻痕代表十万两白银的孝敬。
"砰!
"茶盏碎在蟠龙地砖上,金砂滚入缝隙的刹那,张鲸后颈浮起冷汗。
这些带着特殊凿痕的金粒,将与七日后泉州港查获的走私金锭完美吻合。
而此刻,他只能叩首谢罪,曳撒上的朱砂痕在琉璃窗透进的光里宛如血渍。
"去户部取洪武年的《海运漕程图》来。
"我故意提高声调,看着冯保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图册早被列为禁书,藏在文渊阁最深处的铁匣里。
戌时的更鼓穿透窗纸时,我正用朱砂笔在《船引条例》上勾画。
现代海关的HS编码体系在宣纸上扭曲成古怪符号,首到冯保的阴影笼罩案头。
"陛下,慈宁宫传膳了。
"他身后的小太监捧着雕漆食盒,揭开时赫然是碗血燕粥。
但我分明看见食盒夹层里露出的半截刀柄——这是李太后惯用的敲打方式,去年她就是用同样手段处置了妄议宫市的掌膳太监。
"搁着吧。
"我舀起半勺凝脂般的燕窝,"明日召钦天监,朕要观星台重修黄道经纬仪。
"冯保的银护甲在烛火里闪了闪。
他当然不知道,这个要求是为了验证《安海志异》里记载的"万历二年荧惑守心"天象是否属实。
而那场被雷暴打乱的历史轨迹,正悄然酝酿着沧溟深处的第一道惊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