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整天阴沉着脸，母亲一边照顾她一边抱怨："造孽啊，你哥都快到说亲的年纪了，这下谁家姑娘愿意进咱们门？”
满月那天，柳芹终于收到了燕民的回信。
信很短，字迹潦草："知道是女孩，家里不同意。
我在城里也不好过，别等我了。
"随信附着的五十块钱，像一把刀扎在柳芹心上。
那天晚上，她抱着梭梭哭了整整一夜。
天亮时分，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她脑海——如果没有梭梭，一切会不会回到从前？
小卖部的老鼠药用旧报纸包着，只要五毛钱。
柳芹把药粉藏在袖口里，心跳如鼓。
回到家，她照常煮了米糊，趁没人的时候把药粉倒了进去。
"梭梭，吃饭了。
"她颤抖着抱起女儿，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在米糊里。
六个月大的梭梭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冲她露出无齿的笑容。
柳芹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勺子怎么也送不到孩子嘴边。
"二姐！
你在干什么？
"7岁的小妹突然推门进来，看见姐姐满脸泪痕的样子吓了一跳。
她的目光落在碗里灰白色的米糊上，又看了看旁边打开的报纸，突然明白过来。
"妈！
快来啊！
"小妹尖叫着冲上来夺碗。
接下来的混乱像一场噩梦。
外婆冲进来打翻了碗，母亲抱着梭梭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只有外公沉默地站在门口，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一切。
"这孩子你不养我养！
"外婆突然大声说，把梭梭紧紧搂在怀里，"再苦也不能把她送走！
"柳芹瘫坐在地上，终于崩溃地大哭起来。
她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十九岁的她，本该像村里其他姑娘一样，找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嫁了，生儿育女，平淡度日。
可现在，她成了一个未婚妈妈，一个差点亲手杀死自己孩子的罪人。
那年冬天特别冷。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的晚上，外公抱着梭梭坐在火塘边，给她讲山里的传说。
"梭梭啊，你知道为什么冬天会有雪吗？
"老人轻声问，怀里的孩子己经昏昏欲睡，"那是老天爷给大地盖的棉被，让万物好好睡一觉，来年才能长得更壮实。
"梭梭当然听不懂，但她喜欢外公低沉温柔的声音，小脑袋在外公胸前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老头子也该休息了。
"外婆走过来，想把孩子接过去。
"我再抱会儿，"外公摇摇头，"柳芹小时候也喜欢这样靠着我睡。
"外婆叹了口气，往火塘里添了把柴。
她知道老伴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多年的肺痨让老人每个冬天都过得艰难。
但今年，他似乎特别留恋抱着重孙女的感觉。
第二天清晨，外婆发现火塘边的祖孙俩还在"睡觉"。
她走近想叫醒他们，却发现外公的身体己经冰凉。
而一岁多的梭梭被裹在老人的棉袄里，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
葬礼很简单，村里来了几个老邻居。
柳芹抱着梭梭跪在灵前，眼泪己经流干了。
她想起父亲临终前夜说的话：柳芹啊，别怪梭梭，她是无辜的。
你要好好待她，就当是...替爸爸多疼疼她。
"家里没了主心骨，日子变得愈发艰难，揭不开锅的家里还要带着梭梭这个小“拖油瓶”，柳芹无法面对这样的处境，郁郁寡欢。
某一天清晨，柳芹起了个大早，收拾着梭梭为数不多的用品，抱着还在熟睡的梭梭悄悄往村口走去。
外婆听着大门关上的吱呀声，起身跟了去。
她喊着前面快步走着的柳芹：“你抱着梭梭去哪？”
柳芹听到呼喊，步子走的更快了。
外婆心头一惊，快步追上柳芹，拽住她的胳膊，再次大声质问。
终于柳芹停了下来，开始大哭，哭声吵醒了睡梦中的梭梭，梭梭也开始啼哭。
在外婆的一再追问下，柳芹开口了：“妈，这日子真过不下去了。
梭梭跟着我们也是受苦，是我不争气…”她缓了缓接着说道，“镇上那家洗浴店夫妇家里只有个儿子，后来一首怀不上，想抱个女娃给他们儿子做个伴… 我问过了他家条件好，梭梭过去他们会把她作亲女儿待，我五百块钱都收了，也答应以后再也不见梭梭。”
此时两母女己抱着梭梭哭作一团，外婆想要抱过柳芹怀里的梭梭，却被柳芹紧紧挡住，“妈，这次就让我做回主吧！”
这么个小人带了一年了，看着从小小一团，现在己咿呀学语，外婆怎么舍得呢。
她依旧那句话，“你不养我养，这孩子你不心疼我疼，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休想把梭梭送走！”
可是这次不管外婆怎么说，柳芹就是下定了决心。
外婆“噗通”一声跪在了柳芹面前，这一下，柳芹终究是心软了。
她拉起外婆，抱着梭梭转头回家去了。
开春后，做了一个决定。
她把梭梭交给外婆，自己跟着大哥去了广东打工。
"妈，等我赚了钱就回来接梭梭。
"她这样承诺，但谁都知道，这一走，就是两年。
外婆没有阻拦，只是默默接过孩子："你放心去吧，有我在呢。
"就这样，一岁多的梭梭开始了她漂泊的童年。
外婆要下地干活，就把她托给邻居；农忙时节，她被送到外婆的娘家；有时候实在没人照看，外婆就背着她下地，让她在田埂上自己玩耍。
但外婆从不吝啬给梭梭爱。
她会用狗尾巴草编小动物，用野花给梭梭扎小辫子，在繁星满天的夜晚，抱着她讲外公留下的故事。
"梭梭啊，"外婆常说，"咱们山里人就像这梭梭草，风吹不倒，雨打不散。
"小小的梭梭当然不懂这些话的含义，但她会紧紧搂住外婆的脖子，用稚嫩的声音回应："婆，梭梭爱你。
"每当这时，外婆的眼角就会泛起泪光。
她把孩子搂得更紧些，仿佛这样就能弥补这个孩子从出生起就缺失的所有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