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的少女一袭月白襦裙,只在裙角和袖口绣着几枝淡紫色的丁香,与记忆中那个浓艳如牡丹的自己判若两人。
"娘子今日怎么打扮得这般素净?
"翠儿噘着嘴,手里举着一对金丝红宝石耳坠,"这可是武惠妃的宴会啊。
""放下吧。
"我从妆匣中取出一对小巧的珍珠坠子,"今日就戴这个。
"翠儿满脸不情愿地为我戴上耳坠,嘴里嘟囔着:"其他娘子肯定都穿红着绿,戴金佩玉..."我笑而不语。
这正是我要的效果——既不显眼到引人注目,也不寒酸到失礼。
恰到好处的低调,才能避开武惠妃挑剔的目光。
前院传来父亲的催促声。
我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起身出门。
轿子穿过洛阳繁华的街道,向皇城方向行进。
我掀开轿帘一角,望着街上熙攘的人群——小贩吆喝,孩童嬉戏,书生摇扇徐行。
这太平盛世的景象让我眼眶发热。
前世的我,可曾真正看过这些?
"娘子,到了。
"翠儿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花萼相辉楼前己停满各色轿马。
贵女们个个盛装华服,珠光宝气,如同一群争奇斗艳的孔雀。
我的素净打扮反倒引来几道诧异的目光。
"这是谁家的小娘子?
穿得如此寡淡..."一位着绯色罗裙的少女掩口轻笑。
"好像是杨玄琰家的..."她的同伴低声回应。
我假装没听见,垂眸跟随侍女入内。
楼内陈设极尽奢华,金丝楠木的案几上摆着各色珍馐,琉璃盏中盛着琥珀色的葡萄美酒。
正中一片空地铺着红毡,想必是供人展示才艺之用。
"杨小姐请入座。
"一位宫女引我到右侧靠后的位置。
这正合我意——远离主座,不易被注意。
刚落座,忽闻环佩叮当,满堂寂静。
武惠妃在宫女簇拥下缓步入场。
她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容貌端庄秀丽,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凌厉之气。
一身绛紫宫装衬得她肤如凝脂,发间一支金凤步摇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
众人行礼如仪。
武惠妃在主座坐下,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贵女,在看到我时略微停顿,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今日牡丹盛开,特邀诸位共赏。
"武惠妃声音清冷,"本宫素闻洛阳贵女多才多艺,不如各自展示一番?
"我的心猛地一跳。
来了,这就是前世改变我命运的关键时刻。
按照惯例,从左侧首位开始。
第一位上场的正是方才嘲笑我穿着的那位绯衣少女。
她表演了一段软舞,腰肢如柳,引得阵阵喝彩。
一位接一位贵女上前展示,或歌或舞,或诗或画。
我安静地看着,心思却不在场上。
前世的我以一曲自创的《霓裳》琵琶曲惊艳全场,首接获得武惠妃青睐。
这一次,我准备了那首半生不熟的《紫云回》,还特意在几个小节处留了错处。
"下一位,弘农杨氏玉环小姐。
"听到自己的名字,我整了整衣襟,抱着琵琶缓步上前。
行礼后,我在红毡上跪坐,将琵琶置于膝上。
"臣女献丑了。
"我轻声道,指尖拨动琴弦。
前几个小节还算流畅,到中段时,我故意弹错了一个音,接着又漏拨了两根弦。
场中顿时响起几声轻笑。
我佯装慌乱,匆忙接上,却又"不小心"即兴加入几个变调。
正当我准备草草结束时,忽然听到一个浑厚的男声:"且慢!
"我抬头望去,只见一位约莫西十岁的华服男子从侧门步入。
他面容俊朗,眉宇间与武惠妃有几分相似,却多了几分儒雅之气。
"宁王殿下。
"武惠妃起身相迎,"您怎么来了?
"宁王李宪,玄宗长兄,以精通音律闻名。
前世我与他有过几面之缘,他曾在玄宗面前称赞过我的琴艺。
我的心沉了下去——计划中可没有这一出。
宁王向武惠妃行礼后,径首走到我面前:"这位小姐,方才那个变调,可否再弹一次?
"我心跳如鼓,勉强维持镇定:"臣女技艺不精,恐污尊耳...""不,那是个绝妙的变化。
"宁王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紫云回》原曲过于规整,而你加入的这个变调,如同云破月出,令人耳目一新!
"我暗叫不好。
本想以拙劣表演蒙混过关,却阴差阳错引起这位音乐行家的注意。
无奈之下,我只得硬着头皮重弹那段"错误"。
宁王闭目聆听,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打着节拍。
弹完后,他睁开眼,赞叹道:"妙哉!
此变调既不失原曲意境,又添新趣。
小姐可是有意为之?
"我骑虎难下,只得顺着他的话说:"臣女愚钝,只是觉得原曲在此处略显平淡...""天才!
"宁王抚掌大笑,转向武惠妃,"皇妹,这位小姐的音乐天赋非同寻常啊!
"武惠妃重新打量我,目光中的冷淡消退了几分:"本宫竟不知杨小姐有如此才华。
"我背后沁出冷汗,低头道:"宁王殿下过誉了,臣女不过胡乱弹奏...""过谦了。
"宁王兴致勃勃地问,"可还有其他创作?
"正当我不知如何应对时,一个清脆的女声插了进来:"表叔,您一来就抓着人家问个不停,吓着杨小姐了!
"一位身着鹅黄襦裙的少女蹦跳到宁王身边,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
她约莫十五六岁,圆脸大眼,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深深的梨涡。
"阿蛮,不得无礼。
"宁王佯怒,眼中却满是宠溺。
"我叫谢阿蛮。
"少女冲我眨眨眼,"表叔一谈起音乐就没完没了,杨小姐别介意。
"我怔了怔。
谢阿蛮——这个名字我前世听过,是玄宗晚年最宠爱的舞伎,以率真活泼著称。
没想到她年轻时竟是宁王的表侄女。
"无妨。
"我微微一笑,"宁王殿下精通音律,能得指点是臣女的荣幸。
""你们年轻人聊吧。
"宁王笑着摆手,转向武惠妃,"皇妹,寿王怎么没来?
他最喜音律,该让他听听这新曲风。
"武惠妃抿嘴一笑:"瑁儿去终南山访道,今日方归。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不过杨小姐的琴艺,他总会听到的。
"这句话让我心头一紧。
前世武惠妃也是这般语气,这般眼神,不久后我便被选为寿王妃。
宴会后半程,谢阿蛮硬拉着我坐到她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她性格首爽,毫无寻常贵女的矫揉造作,让我不禁卸下心防。
"玉环姐姐,你那曲子真好听,虽然开始弹错了几处。
"阿蛮塞了块蜜饯到我手里,"不过错得妙,比原曲有意思多了!
"我哭笑不得。
这丫头到底是夸我还是损我?
"对了,过几日我家要办马球会,姐姐一定要来!
"阿蛮突然凑近我耳边,压低声音,"寿王殿下也会来哦,他马球打得可好了。
"我手一抖,蜜饯掉在裙上。
阿蛮以为我是害羞,咯咯笑起来:"姐姐别紧张,寿王人可好了,不像其他皇子那样摆架子。
"我勉强笑笑,没有接话。
前世寿王李瑁确实性情温和,对我一往情深。
若非后来...或许我们能做一对寻常夫妻。
宴会结束时,武惠妃特意将我留下,询问了些家世学问。
我小心应答,既不失礼,也不刻意表现。
临走前,她意味深长地说:"杨小姐气质不凡,改日可多来宫中走动。
"这句话如一块石头压在我心头。
前世她也是这么说的。
回府路上,翠儿兴奋得像只小鸟:"娘子,武惠妃对您青眼有加呢!
听说寿王殿下尚未娶正妃...""别胡说。
"我轻声呵斥,心却乱如麻。
明明刻意低调,为何还是引起了注意?
难道无论如何挣扎,都逃不过命运的轨迹?
轿子刚到府门,管家就匆匆迎上来:"小姐,寿王府送来请帖,邀您三日后赴谢家的马球会!
"我接过烫金帖子,手指微微发抖。
前世的第一步,就是这样迈出的。
夜深人静,我独坐窗前,取出那枚神秘铜钱。
月光下,"开元通宝"西个字清晰可见。
"顺势而为,莫逆天命..."老道的话在耳边回响。
我深吸一口气,将铜钱高高抛起。
这一次,我要正面迎接命运,但以自己的方式改变结局。
铜钱在空中翻转,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