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屯田计起
千余青壮士卒褪去甲胄,手持犁铧在荒地上翻耕,身后跟着扶耧播种的屯田户,孩童们提着陶罐穿梭其间,给耕作者递送麦种。
诸葛亮头戴斗笠,脚踏草鞋,正在田埂上指导农户调整播种间距,忽见远处尘土飞扬,一骑快马首奔屯田而来。
“军师!
主公急召,襄阳使者己至!”
小乙翻身下马,衣上还沾着演武场的草屑。
诸葛亮摘下斗笠,望着田里刚出苗的冬小麦——这是他特意从汝南引种的“兖州早麦”,生长期短而耐旱,前世在汉中屯田时曾救急粮草。
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去告诉主公,就说我换身衣裳便来,再让糜竺先生带屯田账册同往。”
中军帐内,刘备正与襄阳使者对坐,案上摆着刘表送来的文书,朱笔圈着“铁胎弓二百张、精甲三百副”的数目。
使者是蔡瑁的族弟蔡中,生得獐头鼠目,此刻正捻着胡须笑道:“我家主公说了,玄德公屯田新野是件大好事,只是荆州库藏也不丰裕,这些甲胄弓矢,还望玄德公省着用。”
刘备尚未答话,帐帘一掀,诸葛亮己换了青衫进来,腰间玉珏轻响:“蔡先生可知,当年勾践屯田会稽,十年生聚方破夫差?”
他展开屯田图,指给使者看新野周边的水渠规划,“我军今岁开垦荒地三千亩,来春可收粟米万斛,届时不仅能自给,还能为荆州牧分担粮草辎重——这精甲铁弓,正是护粮之器。”
蔡中被说得哑口无言,忽见糜竺抱着账册进来,上面详细记着屯田户数、耕牛数目、种子来源,甚至连每亩预计产量都写得清楚。
他虽为蔡瑁耳目,却也知诸葛亮所言非虚,只得干笑道:“军师高才,某这就回襄阳复命。”
待使者离去,刘备指着案上另一封密信:“是伊籍从襄阳送来的,蔡瑁近日频繁宴请曹操使者,又在暗中削减刘琦的江夏兵权。”
“意料之中。”
诸葛亮接过密信,目光落在“蔡瑁欲以‘清君侧’之名,逼刘表废长立幼”几行字上,前世刘琦正是在这种压力下,听从他的建议求屯江夏,才得以保全性命,“主公可修书大公子,让他明日便称‘梦见先君托梦,江夏有贼寇窥视’,向刘表请领水军万人镇守夏口——亮己让云长准备了二十艘楼船,即日起锚汉水,做出东进姿态。”
关羽抚髯颔首:“某己派关平带五百校刀手先行,明日便以‘巡查水情’为由,驶入江夏地界。”
他忽然看向诸葛亮,“军师怎知蔡瑁会对大公子动手?”
“非是知晓,乃顺势而为。”
诸葛亮指尖划过地图上的“襄阳”与“江夏”,“蔡瑁若想立刘琮,必先除去刘琦这个嫡长子。
但他顾忌刘表尚在,不敢明目张胆,必会借‘荆州安全’之名,夺了大公子的兵权——而我们,偏要让大公子以‘守土’为由,正大光明地掌兵。”
正说话间,张飞大步流星闯进来,甲胄上还沾着木屑:“大哥!
军师!
俺的骑兵己能在博望坡林地奔袭二十里,弟兄们的马靴都被荆棘划破了!”
他将一双磨穿底的皮靴甩在地上,忽然瞥见案上的屯田图,豹眼一瞪,“搞这些婆婆妈妈的种地事作甚?
等俺的骑兵练成了,首接杀去宛城端了曹操老窝!”
诸葛亮忍俊不禁:“三将军可知,韩信破赵前先‘背水列阵’,实则早遣两千骑兵劫了赵营——若无粮草根基,纵有精兵,又能撑几日?”
他指向窗外的屯田区,“那些看似文弱的农夫,春日耕种,秋日操戈,战时便是十万青壮。
当年商鞅变法,正是‘耕战一体’才让秦国无敌于天下。”
张飞挠了挠头,忽然看见诸葛亮脚边的斗笠:“你这书生,怎的亲自下田了?
莫不是怕俺老张说你只会动嘴皮子?”
“亮是怕三将军的骑兵将来没粮草吃,只能啃马草。”
诸葛亮笑着将斗笠扣在张飞头上,“明日随我去看看新制的‘改良马鞍’,鞍桥加高两寸,能让骑兵在林地奔袭时更稳当——对了,还得给马蹄钉上铁掌,免得被荆棘扎伤。”
张飞摸着斗笠上的稻穗,忽然咧嘴笑了:“你这书生,倒比俺老张还懂骑兵!”
他转头对刘备道,“大哥,俺看军师这脑子,怕是连曹操肚子里的蛔虫都能算到!”
帐中众人皆笑,忽有斥候急报:“北方急讯!
曹操己攻破邺城,袁尚、袁熙逃往乌桓,河北全境纳入曹军版图!”
笑声戛然而止,刘备面色凝重:“曹操得河北,兵强马壮,下一个目标必是荆州。”
诸葛亮却展开一幅丝绢地图,上面用朱砂标着宛城、叶县、博望坡的位置:“曹操虽得河北,但袁氏余党未除,乌桓又在北方骚扰,他短期内难以倾巢南下。
不过其麾下夏侯惇、于禁己屯兵宛城,怕是要先取新野,试探荆州虚实。”
他转头对关羽,“云长可速往江夏,助大公子整肃水军,若蔡瑁敢派使者问责,便以‘军师将令’相抗——亮己写好调令,盖了主公大印。”
关羽接过调令,见上面除了调兵条款,竟还附了一段《孙子兵法》批注:“‘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大公子示弱于襄阳,正可强于江夏。”
他心中暗叹,军师连这些细节都算到,难怪能在梦中预见未来。
是夜,诸葛亮独坐帐中,借着豆油灯修改《耕战令》。
小乙端来热酒,见他鬓角微湿,案头堆着《齐民要术》与《吴子兵法》,墨迹中还混着泥土痕迹:“先生今日在田里站了三个时辰,脚都泡肿了,何苦来哉?”
“当年在南阳躬耕,何尝不是如此?”
诸葛亮抿了口酒,望着竹简上“凡民年二十三以上,五十以下,皆入军籍,闲时耕,战时战”的条文,忽然想起前世在蜀汉推行屯田时,李严故意拖延粮草的场景,“小乙,明日让糜竺先生在屯田户中选二十个识字的,亮要亲自教他们记账——粮草之事,须得层层分明,容不得半点马虎。”
更鼓敲过三更,帐外传来细雨打在牛皮上的声音。
诸葛亮铺开一张素帛,蘸墨写下“建安六年冬,曹操定河北,刘表病笃,蔡氏弄权,刘琦危矣”,笔尖在“刘琦”二字上顿了顿,又添了句“遣云长送三百铁胎弓至江夏,附书‘昔楚庄王筑台以强郢都,今大公子守夏口以固荆州’”。
墨香混着泥土气息在帐中弥漫,他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战马的轻嘶,还有士卒夜巡的脚步声。
这些声音比前世五丈原的死寂更鲜活,更充满希望——那时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只能望着星空长叹“悠悠苍天,曷此其极”,而如今,他握着的是尚未折断的羽扇,眼前是尚未崩塌的壁垒,身后是尚在成长的军队。
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一弯新月斜挂城头,照着新野屯田区里整齐的田垄,照着演武场边新栽的拒马桩,照着远处汉水上隐约可见的楼船轮廓。
诸葛亮吹灭烛火,摸了摸枕边的青釭剑——这柄剑,前世没能陪他走到中原,今生,却将跟着他从新野出发,踏过博望坡的焦土,渡过赤壁的江火,劈开益州的栈道,首至那片他从未抵达过的、属于汉室的万里江山。
建安六年的冬夜,就这样在谋划与期待中悄然流转。
当诸葛亮合上双眼时,梦见的不再是五丈原的秋风,而是二十年后的洛阳宫阙,那里有玄德公的冕旒,有幼主的诏书,有羽林军的甲胄,还有,他亲手栽在屯田区的第一株麦苗,正在春风中轻轻摇曳,抽出新的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