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本该干瘪的谷粒饱满如金丹,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叹了口气,将掌心的金光收敛——自从那晚之后,但凡他心念一动,田里的作物就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可昨夜他不过想让老娘熬粥时多些米,今早起来竟发现整片梯田都铺满了沉甸甸的金穗。
“柱子,来喝碗绿豆汤。”
小妹端着粗陶碗走来,发辫上别着朵野菊,“娘说你昨夜又在磨那本书,眼窝都凹进去了。”
他接过碗时触到小妹掌心的茧子,忽然想起自己十西岁那年,也是这样的大旱,小妹为了换半块玉米饼,偷偷去地主家做工被狗咬伤。
那时他只能背着小妹在山路上狂奔,求郎中时磕破的额头至今留着疤。
可现在,他能凭空变出丹药,能让枯苗开花,却连“让小妹不再做工”这样的念头都不敢有——他怕控制不住掌心的金光,怕那些金光变成利刃,像那晚震慑乡邻时那样,在人心里划出血痕。
远处传来铜锣声。
里正的大嗓门顺着风飘过来:“都去祠堂!
玄机堂的仙长要查验咱们村的‘妖邪’!”
小妹手里的碗险些摔碎:“哥,他们是不是......”“别怕。”
陈二柱将她护在身后,看着自己映在水洼里的倒影——发丝里的银线又多了几根,垂在耳畔像未燃尽的烛芯。
他想起《青禾秘典》里“修心如耕”的句子,可越是想静下心来,丹田处的热流越是翻涌,仿佛有千万粒种子在体内破土而出,挣得他胸腔发疼。
祠堂里挤满了人。
玄机堂的灰袍修士站在供桌前,指尖托着枚水晶罗盘,罗盘上的指针正剧烈颤抖,指向缩在墙角的陈二柱。
“就是他!”
里正指着他腰间露出的青铜牌,“前几日他家突然冒出药香,分明是用妖术炼药!”
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
二柱看见王婶攥着孙子的手往后退,看见同村的虎娃躲在爹身后偷瞄他,眼里满是好奇与恐惧。
他想起去年虎娃出疹子,是自己连夜上山采来草药,可此刻那些目光却像针尖,扎得他浑身发紧。
“无妨。”
灰袍修士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目光落在陈二柱发间的银丝上,“小友修炼的可是上古丹农一脉的《青禾秘典》?”
二柱下意识摸向怀中的绢书,掌心的热流突然乱窜。
修士话音刚落,供桌上的烛火竟瞬间凝成冰晶,又“啪”地化作齑粉。
人群惊呼着后退,里正被门槛绊倒,后脑勺撞在青砖上。
“你看,这就是修心不稳的后果。”
修士叹了口气,指尖弹出道绿光缠住陈二柱的手腕,“丹农以身为炉,以念为火,若被七情六欲灼烧......”他指了指地上的冰晶,“轻则失控,重则爆体而亡。”
小妹惊呼着扑过来,却被修士袖中飞出的藤蔓拦住。
陈二柱只觉手腕上的绿光像条冰凉的蛇,顺着血脉往心口钻,那些横冲首撞的热流竟渐渐平息。
他忽然想起书中“心田荒芜,则杂草丛生”的批注,原来那些让他夜不能寐的压力,那些不敢说出口的恐惧,早己在心底长成了荆棘。
“跟我回玄机堂。”
修士收回藤蔓,“你这般资质,若能在观中静心修炼......”“不行!”
老娘不知何时挤到门口,扶着门框剧烈咳嗽,“柱子哪都不能去,他......他是家里的顶梁柱!”
二柱看着老娘佝偻的背影,看着小妹通红的眼眶,忽然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他推开修士的手,掌心金光骤起,却不是利刃,而是朵金色的稻花——花瓣上凝结着露珠,细看竟是颗颗微型丹药。
“我哪儿也不去。”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又异常坚定,“我要守着这片地,守着我娘和小妹。”
话音未落,祠堂外的梯田突然传来“簌簌”声,万千金穗同时弯腰,像在朝拜他们的主人。
灰袍修士瞳孔骤缩:“你......你竟能以念驭粮?
这是丹农秘典里的‘百谷朝生’之术!”
陈二柱没有回答。
他想起昨夜在书中读到的“如法随行,法由心生”,原来真正的“法”不是束缚,而是守护。
他深吸一口气,将掌心的稻花轻轻吹向人群——花瓣飘落处,王婶膝头的老毛病突然不疼了,虎娃咳嗽着吐出块浓痰,竟觉得神清气爽。
“都散了吧。”
修士挥了挥手,罗盘上的指针渐渐归位,“此子虽修奇术,却未伤人性命......且看他日后造化吧。”
人群散去时,天开始下雨。
陈二柱站在田埂上,任雨点打湿衣襟。
小妹递来斗笠,他却摇摇头,张开双臂迎向雨幕。
掌心的金光与雨水交融,竟在指间开出串晶莹的稻穗——每粒谷子里都封存着声叹息,那是他这些年扛在肩上的重量。
当晚,二柱在油灯下翻开秘典,发现原本空白的末页竟浮现出新的字迹:“种禾者先治其地,修心者先平其气。
若以众生苦为肥,以慈悲念为露,终成无上福田。”
他摸了摸后颈的稻叶纹路,忽然明白所谓“压力”,不过是心土上的巨石,只要找准缝隙种下种子,终有一日能顶开它,长出属于自己的天空。
小妹端着药汤进来时,看见哥哥对着书页轻笑,发间的银丝在火光中忽明忽暗,像撒在夜空中的星星。
窗外的雨还在下,田里的金穗却在雨中轻轻摇晃,仿佛在哼唱一首只有风才能听懂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