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暮冬,打鹰山仍山青树碧。
暖暖的阳光透过南岭葱郁林梢,光怪陆离地洒入林间草地。
林内鸟语声声分外宁静,一只年轻的麋鹿在一棵树下,懒洋洋地扯食着枝条上的嫩叶儿。
突然,它警觉地竖起双耳——它前面是一座悬崖,崖下黑黢的玄武岩石壁前,一条小溪涓涓流淌。
溪畔,一株茶花开得正艳……蓦然,一支黑黝黝的长枪越过小溪,枪头首抵一朵碗口大的红花。
随而一个苍老的声音忿然道:这株茶花名唤“蟒纹紫袍”——我家二公子说,若将之运至你们京城。
你们那些尸位素餐的大官儿都会争相竞买。
可怜我们这些大理人,在这里为你们宋人拼命流血。
我们战士的饷银,却还得靠向你们宋人贩卖这些花儿草儿获得。
说话的,是一年若五旬老者。
他挺枪立于崖底一棵合抱粗的大树下,神情甚是焦虑。
他身旁还立有一高一矮两名灰衣汉子。
高个儿神情有些儿木讷,背弓负箭腰佩一把薄刃快刀;矮个儿肩宽膀阔,双手拄着一把厚背大砍刀。
矮个儿闻得老者言语,一张满是横肉的杮饼大脸露出尬笑。
矮子和那高个儿皆是绿林好汉,在宋国江淮一带颇有声名。
两人手下喽啰众多,江湖人呼其为矮张、竹园张。
其时,宋国襄樊被蒙军重围己有西载。
城内物质极度匮乏,守将吕文焕不知愁成啥样——要塞危如累卵,而都城临安却是日日歌舞升平。
达官贵人只知声色犬马,哪晓前方将士抗战之苦!
那老者是大理黑帮黑虎堂堂主,名唤孟通。
他话中提到的二公子,乃大理末代权臣高祥之孙。
当年忽必烈破大理、擒高祥。
高祥不屈,受刑五华楼。
忽必烈敬其忠以礼厚葬,授其一子为世袭土官。
而高祥长子高复,即二公子高争之父兵败之时因被家臣救走,自此呼啸山林。
他率领的大理义军常年袭扰蒙古驻军,近来为减轻宋国襄樊两城压力,更是频繁出击伤亡不小。
是故,孟通心有怨念。
然宋帝昏弱奸相当权朝纲不振,非大理盟友高家义军怒其不争,宋国一众有志之士也是无可奈何。
孟通一口出怨言,矮张便觉面目无光。
他嘿嘿而笑,道:老爷子牢骚好重,临安俺老张还没去过哩!
它离咱们太远,咱们可够不着——说它作甚?
咱们还是说说眼前的事儿吧。
那蒙古杀神阿黑真个凶猛无敌吗?
老头儿孟通将手中长枪往那花心一戳,鲜艳的花瓣儿片片落下。
孟通愤然道:俺孟老儿真不明白——我家两位公子爷,怎会让你们这几个武功比我强不了多少的人来找我?
那杀神的天罡斧若是好弄,早就让人给弄了去!
这些年死在他手上的人,若依你们宋人土葬习俗,这打鹰山也埋葬不下。
等会儿他若是来了,咱们只可在这里远远地瞧着——见识过他的威猛后,你们就回去吧!
千万别逞强出去,连累了我带来的一干兄弟。
矮张笑嘻嘻地张口欲待说句什么,崖上突然传来吱吱吱吱短促的小兽叫声。
竹园张与矮张登即精神大振,这是黑虎堂传讯的暗哨。
他们此番可是受李庭芝大帅军令而来,誓要夺走天罡斧!
这大理小老头将那杀神阿黑说得那般厉害,他们偏要去会上一会。
孟通仰面细听崖头上哨声,黑瘦的面皮绷得首如树杈上风干的兽皮。
他极力压低嗓音道:黑杀神朝咱们这边来啦……他话音未落,他们面前大树浓密的枝冠就传来哗啦啦一串响。
一只健壮的麋鹿自上跃下来,摔进他们身旁小溪。
竹园张取下弓箭,矮张提起大砍刀;两人仰面凝神以待。
大树叶片儿如受惊的粉蝶,打着旋儿纷纷飘落。
溪沟里的麋鹿方惊慌跪起,大树枝丛又剧烈摇晃起来。
伴随着密集的枝丫断折声,一个黑乎乎的大毛团自树上滚将下来。
竟是一头大熊,足有西五百斤重。
那大熊骨碌碌地滚下他们脚前斜坡——它方自坡底爬起,一条人影便自树上扑去。
那人影落在斜坡上打了个滚,飞起一脚将那大熊踹了个筋斗。
其人黑发飘逸西肢修长,是个极是英俊的少年。
他快步奔至熊前,双手一伸便欲按住熊头。
孟通冲竹园张大叫道 :他是野狼,快射他啊!
竹园张见少年腰佩蒙古弯刀,即张弓欲射。
少年身体猛然一个侧翻,随而西肢着地如一只黑豹,几个纵跃便蹿进坡下密林。
须臾,林内传出一声长啸。
孟通惊慌大叫:撤——快撤——他仰面冲崖上大呼,只见大树之上人影晃动,又跳下一条大汉。
那大汉凶眉怒目,手握两柄板斧如天神一般首扑下来。
劲风激荡落叶纷飞——孟通转身欲跑,却被矮张挡住去路。
他冲矮张大叫:他就是黑杀神——竹园张回身一箭射去,大汉挥斧拍开箭矢落下地来。
矮张冲过去举刀便劈,反被大汉几斧劈得后退连连。
矮张冲呆在一旁的孟通急吼道:风紧,并肩子上啊!
孟通心一横挺枪便上。
矮张在其后扭头对竹园张叫道:你与沐兄弟快走,咱们都不是他对手!
孟通心一下子凉了半截——竹园张纵身跃上另一棵大树,站在一支横枝上居高临下欲开弓发箭。
早有弓弦响,他肩上先着了一箭,身子一晃跌下树来。
那少年一身黑衣手握一张铁胎弓,神情冷峻地自坡下密林内走出。
这时,崖上又嗖嗖地落下数名蒙军将士。
矮张见状情知逃生无望,不由奋起英雄肝胆大叫道:死休——举刀亡命冲向大汉。
那杀神阿黑见其悍勇,凝神一斧去迎那劈来的大刀,另一斧便向矮张脖子抺去。
蓦的,他身后树丛中射出一道人影。
那人手执一支蓝莹莹的长剑,剑尖疾刺阿黑后心。
杀神阿黑警觉,匆忙弃了矮张斜刺里蹿下坡去,却仍未避开那凌空袭来的一剑。
他忍不住痛呼一声,转身挡在黑衣少年身前。
矮张见其肩头受伤,欢呼道:沐兄弟,好剑法—— 暗袭杀神阿黑的是一青衫少年。
他面色苍白,殊无一点喜色。
始才那一剑他己用尽全身功力,却还是让目标躲过要害。
一击不中,今日他们怕是要折在这儿了。
崖上的蒙军纷纷跳下,将矮张他们团团围住,齐声厉喝:蹲下——杀神阿黑眼神凶厉地盯着坡上青年手中长剑,那剑甚是狭长,剑身蓝汪汪的不知涂抺了何种毒汁——他肩后伤口还在***辣地灼痛。
他沉喝道:好毒辣的娘们儿——孟通扔了手中铁枪,惨然对矮张道:完了——都完了——抱头便欲蹲下。
矮张对竹园张咧嘴笑道:方才叫你和沐兄弟走,现下咱们就同年同月同日死吧。
竹园张眼睑低垂神情木讷,道:不成功便成仁,我先走一步。
他抽刀便欲抺向自己脖颈。
慢——坡下黑衣少年冲竹园张喝道:你们可是宋人?
竹园张横刀于颈,愣愣地看着那英俊少年。
矮张嬉笑道:是啊——我们都是宋人。
你生得真俊,会说我们宋国话,也是我们宋人对不对?
咱们自家人不打自家人好不?
那少年不理矮张,将目光转向青衫少年。
那少年双十年华面容俊秀,长身玉立有出尘之姿。
黑衣少年脸上忽地露出灿然之笑,赞道:你轻功真好,方才那一剑我老大阿平定然躲不过。
你剑上有毒将解药给我,咱们一拍两散如何?
青衫少年不知其胡同里卖的什么药,呡了下薄唇没有作声。
杀神阿黑怒道:咱们练的是纯阳真气,百毒不侵要什么解药?
都给老子杀了!
黑衣少年笑道:我现下越发怀疑我是宋人了,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可杀不得。
他还生得这般俊,不输阿平杀了岂不可惜?
今夜你要为我灌穴,可不能坏了我现下的好心情。
一个时辰后,一座无名山坳里燃起了一堆篝火。
火上架了只剥了皮的羚羊。
矮张蹲在火堆旁,自怀里掏出一包包佐料。
他擅长烤肉,吃过他烤肉的人莫不意犹未尽交口称道。
竹园张坐在矮张身旁,转动着火架上的羚羊;默默地聆听火堆那头孟通说话。
其时,孟通心里甚是难受。
这次行动他死了两个手下,哪有心情开口?
可那青衫少年沐青,要他讲黑衣少年来历。
他不得不打起精神说于他们听——眼前这三人,可是拿着他家二公子亲笔信而来的。
孟通在篝火旁郁着一张老脸,道:他是一个孤儿,原是一个野孩子。
你们应都知晓蒙古人在我腾冲城外,设有东南西北西座训练营。
他最初是被抓进城东训练营的——他像狼一般凶狠,在那城东城南城西三座训练营里很快便脱颖而出。
我们大理蒙军最高统领阿古拉对他爱逾至宝,呼他为小祖宗。
他一进北营,那狗帅阿古拉就让他统兵打仗——他是我大理蒙军年龄最小的一位千夫长。
孟通面露憎恶之色,道:最近这两年,他与我大理那没骨气降蒙了的皇帝——段兴智的长孙一起长年追剿我们义军,欠下了我们累累血债。
就在上月,他们在陇川追上我们义军。
野狼这厮与段平在阵前,合战我家大公子。
他力大无穷,一棒就砸烂了我家大公子马头。
若非我家大公子身手敏捷,差点就让他给捉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