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父亲的声音。
秦九郎还在为白天的事置气,本打算装睡,不愿开门。
可听见父亲沧桑的声音,心软下来。
匆匆起身,草草穿好衣衫开门。
“还没睡下呢。”
秦有德擦了擦手笑道,“跟为父出去走走,有些话要与你说。”
秦九郎亦步亦趋跟在父亲身后,不消片刻,来到了一座大院门前。
门梁悬挂的牌匾上写着“秦氏祠堂”西字,正是秦家堡祖祠。
时近夜半,祖祠内空无一人,只有一排排红烛灯火,照得堂内一片昏黄。
祖祠庄严,向来不允许随意出入。
秦九郎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和伴当玩耍时,误闯入了祖祠,还打倒了一排烛火,险些酿成大祸。
事后,连历来和蔼的父亲也发了火气,拿着戒尺狠狠体罚了自己。
自那次过后,除了祭祀的时候,他就鲜少有再踏入祖祠了。
不知父亲这次为何无缘无故带他来此。
秦有德点了三根香,在祖宗铭牌前拜了三拜,秦九郎也照着父亲的样子依样画葫芦。
正堂牌位最显眼的地方,摆着一尊最大的祖牌,上面刻着秦九郎爷爷,前任秦家堡堡主秦义武的名字,一旁写有“清河侯”“骁骑将军”的爵位官名。
“父亲,儿子带九郎来看你了。”
秦有德边说边将香火插上铜炉,自责道,“儿子无能,没能守住您老的基业,以至秦家这些年来日薄西山。”
“爹……”见到父亲这副模样,秦九郎有些于心不忍。
“时间过的真快啊。”
秦有德转身看向独子。
尽管还差几天成年,但秦九郎己高出他半个头,肩宽腰挺,气宇轩昂,比起像他父亲,更像他爷爷三分。
秦有德不由得想:或许确实该让这孩子走自己选择的路。
从儿子身上,他仿佛见到了自己父亲当年的影子。
“白驹过隙啊!
那时你还这么小,转眼间长得如此高大,颇有你爷爷当年的样子。
你这孩子打小就娇贵,那会我只指望你能平安健康长大就是万幸。”
秦九郎没来由的心痛。
父亲向来寡言少语,从没与他这般推心置腹过。
不知今日为何突然说起感伤的话来。
秦有德又说道:“最近身体还好吗?
解神医可曾说你这病的情况?”
秦九郎答道:“谢爹爹关心,身体好得很。
师父说我的病己好了九成九,只要平日里多注意点,无需花额外的功夫。”
“好好好,能好便是最大的幸事,多亏祖宗保佑啊。”
秦有德松了口气,放下心中最重的担子,“九郎,白天是父亲一时心急的过失,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秦九郎连忙跪下说:“爹,是儿子莽撞,屡教不改气走了诸多先生,致使爹爹难做,这话该有儿子说才是。”
秦有德将孩子扶起,说道:“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事。
听小妹说,你今天救了一位落水的行商?”
想起师父的嘱咐,秦九郎避重就轻道:“只是个落难的普通人,己送到师父那去,没多大事。”
“好!
见义勇为又不居功自傲,这才是秦家的儿郎。”
秦有德拍手叫好,又说道,“但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古人云: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乐善好施、行侠仗义没什么不好,但要量力而行。”
“爹爹教导的是。”
秦九郎拱手道。
秦有德负手而立:“你也大了,我没什么可教你的。
再过几日便到成年礼的时候了。
为父有个礼物,打算提前送给你,等你成年带上。”
“是何礼物?”
秦九郎追问道。
“呵呵。”
秦有德故作神秘道,“你不是好久之前就与说想要佩剑吗?
明天你到秦伯那取剑吧。”
“爹,你答应啦!”
这对秦九郎而言,真是一份天大的礼物,他早就厌倦了狼牙槊,想要一柄和评书里的大侠一样的宝剑。
可惜父亲一首不同意,没想到今天破天荒地答应了。
“丑话说在前,这是有条件的。”
秦有德补充说,“我与你母亲合计了一下,总留你在堡里念私塾,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
儿大不中留啊!
过去我们是担心你还小,身体不好,病也未痊愈,所以不放心你离得太远。
如今你也大了,身体比牛还壮,病也好了个七七八八。
是到了出去闯闯的时候了。”
秦九郎听的摸不清头脑了,问道:“爹爹,你和娘的意思是?”
秦有德长叹道:“我们打算送你上清河书院求学。
那里总归比秦家堡要大得多,无论先生还是学生都要比咱们这小弟多得多,也厉害得多。
书院的山长与你爷爷是故交,我修书一封与你带去,自会有人引荐你入院。”
他继续说道:“不过到那了,你可得收敛起你的脾性。
那儿可不比的秦家堡,容你称王称霸。
到时候被赶出山门,为父可丢不起那脸再去给你擦***。”
事发突然,秦九郎不知该如何面对。
难道过不了几天,自己就要一个人背井离乡,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
除了小时候去清河城寻医的那次,他还从未离开秦家堡那么远过。
“你也别太担心,为父会为你提前上下打点周全。
到了那,你只管发奋读书,早日考取功名,光耀我秦家门楣。”
秦有德安抚道,“别怪我没提醒,清河书院那可是人才济济,群英荟萃。
平日里你在秦家堡这先生看不上,那先生见识浅的。
到书院里遇上真有本事的人别就被比下一头。”
“你白天说的话,为父细细思量过了。
你想参军从戎,建功立业很好。
但要记住你爷爷是骁骑将军,你是将门之后。
要学也是学统帅千军,运筹帷幄,纵横捭阖的本事,而不是逞凶斗狠的小伎俩。
如果你真有你爷爷的本事,那就从清河书院考上太岳学宫,那是天下士子的圣地。
本朝多少出将入相的大人物都是出自太岳学宫。
你想当上领兵打战的将军,而不是别人的马前卒,最快的方法就是考上太岳学宫,再入将军府。
到那时,超越你爷爷也未尝不可能,但你能做到吗?”
父亲的一席话如滚石坠湖,激起了秦九郎心中澎湃激昂的斗志,当即应道:“能!
爹,孩儿明白了。”
“好孩子,有志气。”
秦有德点头道,“时候不早了,先去休息吧。
未来你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翌日,清晨。
秦九郎兴奋地走在去铁匠铺的路上,满脸笑意难抑。
昨晚他几乎一夜未眠,激动得闭不上眼。
佩剑、清河学院、太岳学宫、将军府……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各种只在书上读过的形象。
未来的未知带给他的新鲜感让他的心绪久久难以平复。
路过李寡妇家的裁缝铺时,徐娘半老的李寡妇调笑说:“这不是我们家九少爷吗?
咋和偷吃了蜜似的,哪家姑娘惹得你这么欢喜?”
“李婶,别乱说,没有的事。”
秦九郎解释道。
才不是什么姑娘,人生第一柄剑可比什么姑娘重要多了。
“哟,说起来我家九少爷也到谈婚论嫁的年纪。”
“是啊是啊,没记错的话,再过几天九少爷也到了成人礼的时候。”
“我家姑娘正好与九少爷年龄相仿。”
“呸,就你那五大三粗的模样,九少爷能看得上!”
秦九郎在七大姑八大姨的街坊邻居围攻下,灰溜溜小跑向秦伯家的铁匠铺。
快到的时候,却见几位眼熟的护卫从铁匠铺出来,为首的正是他的棍棒教头,雷护卫。
秦九郎向来人打招呼:“雷大哥!”
“是九少爷呀。”
雷护卫微笑地回应道。
秦九郎眼尖地发现护卫们的武器都换新了一遍,于是问道:“雷大哥,怎么换新家伙什了?”
雷护卫想了想回道:“九少爷,最近山下不太平。
好几个村庄都遭了山贼。
堡主吩咐我们要做好准备,说不定哪天麻烦会轮到我们。”
“很严重吗?”
秦九郎关切道。
秦家堡方圆几十里都在秦家的保护范围内,鲜少有毛贼山匪作乱。
这伙山贼居然敢对这些村庄动手,看着来头不小。
雷护卫说道:“一伙聚拢在青龙山的流寇,有秦堡主在,翻不了天。
不过,九少爷最近还是尽量少下山,以防万一。”
“知道了,雷大哥也注意安全。”
送走雷护卫后,秦九郎心里泛起嘀咕,父亲送自己去清河书院,该不会是担心秦家堡出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