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介所招牌上的 "高薪诚聘" 霓虹灯缺了个 "薪" 字,红光在潮湿的砖墙上投下诡异的影子。
推开门时,廉价烟草的烟雾扑面而来,混杂着过期泡面的酸腐味。
"小兄弟找工作?
" 柜台后的中年男人斜睨着我,手指在计算器上敲出急促的鼓点。
他的西装袖口磨得起球,领带歪歪扭扭地挂在脖子上,露出里面泛黄的衬衫领。
"嗯......" 我攥紧背包带,闻到自己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昨晚翻墙时留下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听说你们这儿有销售的活儿。
""机灵点的话月入过万不是梦!
" 他突然站起来,油腻的头发擦过天花板的吊扇。
计算器 "啪" 地摔在桌上,"底薪八百加提成,包住不包吃。
"我跟着他穿过堆满杂物的走廊,墙上贴着泛黄的招聘广告,"月薪五万不是梦" 的标语被水渍侵蚀得支离破碎。
推开会议室的瞬间,二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我 —— 清一色的年轻人,衣服洗得发白却熨烫得笔挺,眼神里透着孤注一掷的狂热。
"这是新来的赵铁柱。
" 中介老板拍着我的肩膀,力道大得让我踉跄半步,"从今天起跟着李主管跑市场。
" 人群中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坐在前排的女孩冲我微笑,她的口红己经斑驳,露出原本苍白的嘴唇。
李主管是个精瘦的男人,下巴上的胡茬泛着青光。
他扔给我一本《话术大全》,封面上的烫金字己经剥落:"明天开始跑闸北片区,先背熟前三章。
" 转身时,我看见他后颈处的纹身,半截青龙在衬衫领口若隐若现。
"晚上住集体宿舍。
" 中介老板塞给我一串钥匙,"押金五百,不退。
" 推开宿舍门,八个上下铺像沙丁鱼罐头般挤在一起,墙角堆着发霉的被褥。
靠窗的床位上,一个男孩正在往破皮箱里塞牙刷,看见我进来慌忙盖上箱子。
第二天清晨五点,我跟着李主管来到苏州河畔的仓库。
铁门打开的瞬间,刺鼻的塑料味扑面而来 —— 上千箱 "三笑牙刷" 堆成小山,包装箱上的 "上海制造" 印得歪歪扭扭。
"公司给你们三块钱一包,自己定价卖。
" 李主管点着一根烟,火星在黑暗中明灭,"卖六块是本事,卖三块是***。
" 他突然掐灭烟头按在我手背上,"记住,心软的人活不下去。
"闸北的弄堂里飘着油条的焦香,我背着装满牙刷的挎包,喉咙像塞了团火。
李主管拦住一位提着菜篮的老太太:"阿姨,进口软毛牙刷,买一送一!
" 他的笑脸像川剧变脸般迅速,"原价三十,今天特价十块!
"我学着他的样子走向便利店,却在门口徘徊半小时。
玻璃橱窗映出我皱巴巴的衬衫,胸前的汗渍晕开成奇怪的形状。
"要买就买,不买别挡道!
" 老板娘突然呵斥,吓得我后退半步,撞翻了门口的啤酒箱。
深夜的宿舍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中,我听见上铺的男孩在抽泣。
他叫陈峰,河南来的大学生,己经三个月没卖出一包牙刷。
"我爸说再混不出名堂就回去种地......"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可我连话都说不利索......"李主管突然闯进来,手里拎着根钢管:"哭丧呢?
" 他一脚踹翻陈峰的行李箱,牙刷散落一地,"明天再卖不出去,就滚去睡桥洞!
" 钢管砸在铁架床上的巨响惊醒了所有人,隔壁床的女孩默默捡起牙刷,塞回陈峰颤抖的手中。
周末清晨,我在人民公园遇见那位口红斑驳的女孩。
她蹲在假山后啃冷馒头,看见我慌忙把馒头塞进包里。
"我叫林晓梅。
" 她的声音像蚊子哼哼,"上个月卖了三百包,提成被扣光了......"我们坐在长椅上,她教我如何观察顾客:"穿貂皮的老太太喜欢占便宜,白领小姐在乎包装......" 说话时,她的手指反复摩挲着挎包带,那里磨出了深深的凹痕。
突然,她指着远处的西装男人:"看,那个领带歪的,肯定刚吵完架......"月底结算时,我的销售额是零。
李主管把我拖进仓库,用皮带抽打着堆积如山的牙刷:"废物!
连大学生都不如!
" 皮带划破空气的尖啸声中,我看见陈峰蜷缩在角落,他的眼角淤青,嘴角渗着血。
林晓梅突然冲进来,把一叠钞票拍在李主管脸上:"他的业绩算我的!
" 她的口红己经完全脱落,露出干裂的嘴唇,"别打了,我求你......" 李主管狞笑着撕碎钞票,纸屑像雪花般落在我们身上。
深夜,我蹲在苏州河边,把最后一包牙刷扔进水里。
河面泛着诡异的荧光,倒映着对岸璀璨的灯火。
林晓梅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明天去青浦试试,那里工厂多......" 她递来半块发霉的面包,"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活下去。
"我们沿着河岸走了一夜,她讲起自己在老家被退婚的经历,我说起电子厂的老周。
当朝阳染红东方明珠时,她突然指着远处的建筑群:"看见那栋最高的楼了吗?
总有一天,我们会站在上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