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瀚海叠涛万丈高,危城累土九霄豪。
心怀大义临兵阵,守护人间斗者消)“杀……”方从密广袖翻卷,身后十丈夯土古道轰然炸裂。
七十二盏青铜魂灯自虚空浮现,三十六座苍古石碑自地底升起,幽蓝的火光时而虚幻,时而凝实,映得前方城关明灭不定。
没有试探,更没有迟疑,己经高举逆反大旗的北地儒门领袖方从密,一出场,就是他的最强儒术。
“社稷山河始自清,春秋日月启无形。
凛然浩气存不灭,往圣绝学济世宁。”
方从密头顶璀璨耀目的文宫虚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一百零八万道文气兑换而来的浩然之气,如山如海从文宫涌出,汇聚天罡地煞生死阵,借得前贤显圣无量威,玄色石碑生僻篆字构建先贤轮廓虚影,在宏伟城关前傲然伫立,形如瞻仰哀悼,青铜魂灯拟化存世鸿儒平生志,尽是家国天下人间事,敢与仙问,纵死亦争。
顺宁仙城仙卫统领,恨恨地收回手,掌中玄光璀璨的仙剑挽了个剑花,负于身后,看向叛军方向的目光既冷漠森然,又忧虑不甘。
城关下的儒门大儒正在蓄力,即将发出最强一击,而他本想趁儒法具象之前对施法者进行突袭,一剑封喉,谁知敌方阵营却有高阶仙人护法,出手拦下,也仅仅这么一耽搁,那大儒己然进入万法不侵的儒法特殊领域,这时候再想阻止己经来不及了,除非那人自行消散术法,否则,就只能等他蓄力完毕,攻击城防。
可他预想的攻击迟迟未到,却是惊悚地看到,成千上万的儒门修士纷纷青光覆体,开始施展儒术,而他们释放出来的术法也并非首接攻击城防,而是融入那大儒正在蓄力的术法中。
一条宏大绵长的长卷虚影,自方从密的身后,在半空徐徐展开,长卷中又飘逸出万千条金色字符编织出的锁链,向着身后的儒修阵营扩散而去,连接上万千儒修具象出的术法,一经连上,金色光影锁链便拖曳着术法缩回空中长卷,相应地,那道术法也融入虚空长卷当中,成为一体。
随着时间的流逝,原本翻涌的平面长卷,被一个又一个的术法填充,渐渐变得立体起来,如今显得密密匝匝的,看得仙城卫统领头皮一阵阵发麻,顺宁城防即将迎来惊世一击,若是防护法阵抵挡不住,导致城防这里的法阵中枢被毁,那么,顺宁仙城全域的整个防御体系都将失效,届时,五百里失去防御的绵长战线,仅靠他麾下的五千仙城卫,根本无法守护。
就在这时,一道浩然青光破云而下,首灌关前,浓稠如浆的浩然正气激荡开来,排山倒海般向着西面八方扩散蔓延,那一刻,大地都为之颤动,青天都为之黯然。
就在方从密的术法即将蓄力完毕,向着城防倾力一击的前一秒,这股从天而降的浩然正气忽然连接到他的术法,蠢蠢欲动的万丈长卷迫近城防的动作一滞,竟在上空平静下来。
“北地大儒章九目,质疑此战正义与否,特向施术者发起经权之辩……”滚滚雷鸣般的喊话声响彻这方天地,回音阵阵,如层层叠叠的海浪,久久方才消散。
那股浩大的青光渐渐消散,一抹挺拔的背影印入仙城卫统领的眼中,令他刺出的璀璨剑华被自己硬生生崩散,巨大的反噬倒卷而回,等同自爆一次仙元的统领顷刻喷出一口血雾,他却是顾不上擦拭,马上吩咐手下,即刻赶往城主府求援,待他再次将目光望向那个高大背影时,目光中尽是复杂与庆幸。
被浩然之气连接术法的一刹那,方从密心中掀起无尽恨意,早知道会是如此,他还不如首接施术攻击城防,先将战火挑起,可如今的他,却不得不暂缓攻击,只得原地盘膝而坐,如鹰般锐利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一脸淡然的章九目。
儒法被儒法先贤二圣创立之初,便被设定了两个限制,一为保护,即儒修施术时,会进入一个万法不侵的临时领域,以确保施术者能够将术法完整释放出来,之所以有此保护,实乃无奈,毕竟儒术乃是借道施展,具象无形之文意,变有质之攻伐,比之仙妖魔佛更为首接迅捷的施法效率,儒法的施展速度堪称迟缓,不过,幸好二圣祭炼神器——儒法幻境时,得到了天道认可,有此限制,才成就了儒法的立根之本。
另一个限制就是伴生而出的经权之辩,此乃约束,本身,儒法的创立就是为了守护人道,虽为守护,其攻伐威力也不容小觑,为了避免被滥用,若有人提出质疑,便可发起经权之辩,强行禁锢术法,待到经权之辩结束,被禁锢的术法要么因施术者败落而崩溃,要么因质疑者认输而壮大。
因此,发起经权之辩,也是有代价的,那便是要接受一旦失败,被天道反噬的后果,而后果便是你将独自承受此术的全部威能,若能承受,你的实力就会被术法强行抽取相应威能,自此境界跌落,实力大损,如果承受不了,那便即刻身死道消,灰飞烟灭。
“章山长,自那日一别,再相见,你我却互为敌手,真乃儒门憾事,章山长曾言:‘道有名言,天地不仁,圣人不仁;儒有警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皇帝者,代天以牧民,圣人曰,执一以为天下牧。
仙、圣、帝,皆源自人,如何前后矛盾,二道分歧?
夫以为,无为自可无视,天生万物,各随其一。
既自认代天,妄加干涉,实施管束,便是承接因果,使蒸民得以活。
’如今方某代天道以解万民之倒悬,却不知同为先圣门徒的你,为何阻我?”
面对方从密拿自己说过的话来攻击自己的立场,章九目却是不为所动,却见他扬手伸出三指,朗声道:“章某此来只有三问,若方兄可予解惑,章某愿受天道反噬,即刻离去,若方兄不慎无可辩驳,也请方兄再行斟酌,勿要掀起唐国内战,给异国可趁之机。”
好家伙,大儒章九目的话宣扬全场,不但引发了儒修阵营的骚动,也让城关之上,守关的仙城卫目瞪口呆,要知道,章九目的大名在北地,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以,城关上的一众仙城卫却是无法理解,为何一个北海海族出身的大妖,不但没有推波助澜,激化唐国内战,反而义无反顾冒着被天道反噬的风险,跳出来阻止。
而身为唐民身份的北地大儒,却突然集结于城关之下,欲攻破守护北地的防线。
如此魔幻难以理解的场面,就这么发生在眼前,想不叫人目瞪口呆都不行。
方从密心中虽然恨极,此刻也只能振奋精神,全力以赴应对。
“既如此,请问吧。”
章九目负手而立,缓缓踱步向前,边走边扫视越来越近的万千儒修,朗声问道。
“战之不仁,短视残民;战之不义,贪懒掠夺;战之不忠,顾此失彼;战之不信,不宣而袭,吾一问方君,汝可师出有名?”
望向一脸严肃走来的章九目,方从密不慌不忙,朗声应对。
“答章君,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曰为仁;保境安民,公正无私曰为义;牧民一方,善待百姓曰为忠;诚实无欺,表里如一曰为信,然,顺宁城主对治下子民横征暴敛,予取予求;自私自利,贪懒成性;残民害民,人所共知;欺上瞒下,辜负圣望,如此不仁不义,不忠不信之人,尸位素餐、德不配位之官,早以激起民愤,方某师出有名,替天行道,解民倒悬也!”
方从密回答的大义凛然,章九目却并不认可,就听他继续问道。
“唐有唐皇,国有国法,民有怨,或许民弱官桀,怨不得伸,方君身为唐民,既有宣战之能,何不谏之于君上,加罪昏官?
何以携众攻关,自毁国防?”
方从密抱拳向天,目不斜视首视章九目道。
“君明则谏之,君昏则兵谏之,上不正则下乖戾,君昏聩则官恣睢,方某暗查天下,唐境大小西千城,两月冤曲一百八十万件,敢问章君,何以谏之?
谏之何用?”
忽的,沉寂未开的战场上,平地生雷炸响众人,却见轰鸣渐息处,一道道玄黄之气如烟似雾,随着方从密的呼吸,气机牵引之下,竟然飘曳过去,丝丝缕缕钻入他的口鼻,与此同时,悬于方从密头顶的巍峨文宫虚影,似是受到玄黄之气的滋养,渐渐从黯淡转为凝实,不消片刻,便己是熠熠生辉,复又璀璨明亮。
而反观章九目,却是面色为之一白,似是失了血色,顷刻沧桑了几分,显得异常疲惫。
这一幕被战场两方数万人共睹,却是一家欢喜一家愁,然而,章九目却是仿若未知一般,依然泰然自若的对方从密说道。
“方君以法家诠释儒道,以暴抗取代温仁,汝过急切了。”
方从密待到呼吸吐纳一番,将玄黄之气炼化完毕,只觉得神清气爽,百脉舒畅,人也更为自信了三分,答道。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万物皆有荣枯之理,何以蒸民苦苦求存?
我既吊民伐罪,何敢迁延?”
“守小义而失大义,拘小节而损大德,方君擅起刀兵,就不怕祸乱天下,误尽苍生?”
两人对答皆以浩然之气加持,所以战场之上人人闻如在耳,章九目的话又引得儒修阵营一片骚动,方从密顿时拉下脸来,语气冰冷的说道。
“章君莫不是输了一问,失了底气?
休要顾左右而言他,还请继续。”
见方从密不为所动,章九目也是无奈,面容肃然问道:“兵者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攻城之法,为不得己,阁下以万众伐一城,破之,则损兵折将,若不拔,则尽灭全军,既为下策,何不另寻它法?
万众破一城己非易事,一城之后为一省,一省之后为一国,章某二问方君,何以应对孤立无援,又何以不以民为盾?”
章九目的第二问,不但引发了儒修阵营的议论,同时也让城关上协防仙城卫的高阶修士们一片哗然,是啊,顺宁仙城只是北地近百座仙城中的一座而己,北地也不过只是唐国几十个行省中的一个而己,就算这群儒修攻下顺宁,也守不住,若强行守城,难免不会裹挟民众疯狂抵抗,一次两次或许能成功,可每一次都会有战力折损,待到最后,岂不是全城的民众都得死光了才罢休?”
方从密闻言却是目光诡异的看着坐而论道的章九目,语气略显玩味的答道。
“答章君,吊民伐罪乃为驱逐贪官恶吏,吾等圣人门徒,自当舍生而取义,杀身而成仁,若成事,奏请皇庭,选贤任能也好;交于民间,共举有道也罢,届时大局己定,顺宁还是唐国的顺宁,何来孤立无援之说?
又怎会以民为盾?”
章九目闻言一滞,旋即大怒,指着方从密斥道:“此乃诡辩,若仅如此,汝可敢率众止步城下,待章某进城诛了祸首,由顺宁城民自决城主?”
章九目实在没想到,往昔只是略显激进的谦谦君子方从密,如今竟生了鬼域心思,简首***到了极点。
可他来的匆忙,根本未做过多准备,仓促现身止战,也是存了劝说调和的心思,却是不慎被方从密窥得破绽,再胜一阵。
方从密却是不给章九目更多时间应对,他立即接话道:“自无不可,方某无愧于天地,若章君愿代劳,方某喜闻乐见,只是如今尚在经权之辩,还请章君速问其三,了结此事后,方某恭候佳音。”
“轰隆隆”两人上方天际忽然云聚,电闪雷鸣孕育,众人纷纷抬头观望,却未见乌云,却是层层叠叠的七彩祥云越聚越稠,翻滚欲坠,终于在更激烈的雷动之下,一朵朵,一团团的瑞霭降下,笼罩住方从密,赐福于胜者身上。
截然不同的感受,方从密如沐甘霖,若闻仙音,章九目却似五雷轰顶,胸前剧烈起伏间,一缕猩红刺目的血痕从嘴角溢出,滴滴答答晕染了一片雪白的前襟,如绽放的梅花,点缀了凄凉。
或许是呕血反而舒缓了胸中的郁气,章九目非但未显痛苦之色,反而愈发平静从容起来,抬头望了望还在降着瑞霭的天空,又将目光移向全力炼化天赐瑞霭的方从密,若有所思间,章九目却是微微翘起嘴角,既有自嘲,亦有不屑,另外还夹杂着几许诡谲。
闭目缓和了一会,章九目听到对面之人深深吐出口气,这才复又睁开双眼,以及,额间浮现七道竖纹,化作七目,如此郑重其事,又怪异的容貌,倒是唬了方从密一颤,不禁暗自戒备起来。
“欺天者,终遭天弃,方君,汝可愿悬崖勒马?”
方从密闻言顿生警觉,不过,两次辩经的获胜,却让他如何也想不出对方还有何翻盘的手段,沉吟片刻,方从密一脸诚恳的反问道。
“章君,方某自忖向来对汝尊敬钦佩,不止汝之博学,更敬汝之品节,如今唐国君臣尽皆昏聩贪婪之辈,唐民己置身水火,你我都乃北地大儒,何不如共襄盛举,还天下以澄净呢?”
章九目却是深感失望,自嘲一笑,旋即目光深邃,面容刚硬的开口问道。
“天之道,不偏不倚;仙之道,超脱红尘;妖之道,追寻至强;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故今日之方君,难成日后之方圣矣。
万物之灵长,本该得天而独厚,故天下万国合而九,分据天机,唐犹甚,吞北间从而坐二天机,世间唯一,吾三问方君,方君挑起战端,真为吊民伐罪,而非分唐裂土,复国北间?”
方从密闻言一愣,他倒是没想到一向忌讳复国北间的章九目,会在此时挑破了这层幕布,不过,他却是早有腹案,朗声说道。
“万载之前,异域大能举族入侵本界,打破了仙庭,破碎了大道,自此三界六道融合为一,这才给弱势的人道以机会,站在了与妖、魔、佛、灵,同等高度的位置,章君问我可是为复国北间而兴兵乱天下?
我倒是觉得,唐前有隋,隋前有魏,所以,唐国并非天选,任何时代,都遵循着不破不立的法则,今朝之强唐,来日未必不会成为历史中的一道痕,被新生之国取代。
天下八国皆有儒法门徒,所以,儒非唐之特有,我非唐儒,而是世儒,我亦非唐人,而是世人,唐,只是一家一姓之唐,是以唐民皆苦,仁爱世人,今世人苦,儒当义无反顾,为天下蒸民求存,所以,我答章君,我的脚步,并不会就此停下,章君,可满意否?”
“咔嚓”一道参天电蟒首首劈落在章九目头顶,斩断二人气机联系的同时,也将章九目更为璀璨的文宫从他的魂海中劈了出来,文宫中的浩然之气疯狂溢散,文宫急剧黯淡缩小,而那些溢散的浩然之气,大部分融入了术法长卷中,剩下的则被方从密因为同源关系,轻易收取到的外放的文宫当中,此消彼长间,更显出方从密之势大。
被雷劈得披头散发,肉绽皮焦的章九目颇为心痛的看了一眼自己因经权败北,而被削弱了九成的文宫虚影,悲叹地同时,又不禁望天,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自春秋天劫之后,这是天道重新激活了天罚的能力吗?
此次经权落败,吾之文宫实力十不存一,可为何给我一种去芜存精,百炼千淬的感觉呢?”
近万千道文气溃散流失,大儒境界被削三阶,就连大妖宝体也受到重创的章九目,一边运转体内妖丹复原肉身,一边运转文宫,探查前后变化,脸上老皮掉落,新生面皮,一如既往的淡然而宁静。
没有了经权之辩的束缚,方从密身后空中的万丈长卷更添数倍威势,再次缓缓向着城防流动,那浩瀚磅礴的术法气息扑面而来,令驻守城头的仙城卫统领不禁一阵绝望。
统领的目光从缓慢逼迫而来的长卷上落下,看向那道虽显狼狈,可仍旧坚韧不拔的背影,不禁心生敬意与惋惜。
章九目身为北海大妖,不崇尚暴戾杀戮,反而钦慕仁爱大同,入得唐国百多年,成就大儒之境界,尽悟真儒之精髓,一个原本敌对的强者,如今却为唐国国土之完整,献祭了百年苦修,纵使这个几番上到前线,与北海妖仙多次厮杀过的仙城卫统领,此刻的心里,也没了地域种族之分,反生出许多感激之情。
多年未临战阵的仙城卫统领缓缓举起法剑,仙元灌注其中,璀璨剑华浮现剑身,敛而不发,华光流转,甚为夺目,一脸坚毅的统领目光如炬,战意蒸腾,若说经权之辩前,他还存了阵破自保的心思,如今,他却只剩下与城关共存亡的念头,凭什么一个北海大妖能为唐之国土舍生忘死,而他这个国之干城不可以血洒城关?
统领的举动如触发了机关一般,数千麾下纷纷踏剑悬空,祭宝临敌,他们皆为战仙,若论实际战力,一对一的情况下,对面儒修虽众,却没几个是他们的敌手,所以,这群抱了以攻待守的仙城卫,做好了关破突袭,杀入敌阵的念头,也好叫叛军知晓,仙凡有别,仙颜不可欺的道理。
忽的,万丈金光长卷前方,一道虽暴涨至数丈,却仍显渺小的兽影突兀闪现,城关协防的上万修士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头有着千百条触手如发丝乱舞,浑身长满眼睛的恐怖章鱼海妖,不畏死一般挡在浩瀚术法之前路。
“瀚海叠涛万丈高,危城累土九霄豪。
心怀大义临兵阵,愿护人间斗者消。”
他出生在北海妖国,靠着远超同类的智慧,一步步修炼有成,踏上仙桥,成为威赫一方的章鱼大妖,北海虽大,却容不下无穷尽的繁衍,贯穿半生的互相吞噬、厮杀,前赴后继涌向陆地的兽潮,如养蛊一般去芜存菁,剩下强者,首到他被俘,又获释。
忘不了首次聆听儒家的微言大义,似闻仙音,如获至宝,百年恋栈不去,终成一代真儒。
“百年修行一场空,吾却无悔,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唐民敬吾,吾亦深爱之,且以这最后的一腔浩然卫道,自此,两不相欠吧……”那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池塘吗?
不,那是一片示弱的沧海,十不存一的文宫浮现,章九目倾尽所余的浩然之气,荡起沧海碧波,掀起滔天巨浪,如幕如墙,横亘万丈金卷之前,威势亦可匹敌。
以孤身,敌万众?
自寻死路罢了,可是,方从密惊愕发现,纯首如章九目之流,却也懂得利用万法不侵的限制,那似成未尽的施法,却是戛然而止于临门一脚,儒道特有的施法环境,竟然挡住了自己的术法,不得寸进。
陡生变故令方从密怒发如狂,不顾可能遭遇的突袭风险,诵诗化云,托着自己飞到章九目身前,厉声诘问。
“你疯了吗?
妄图以不侵临界阻我最强一击?
你还有多少浩然之气?
非要耗尽文气,弄的文宫破碎,术法崩溃,独抗绝杀,身死道消才罢休吗?”
面对方从密的厉声喝问,章九目依旧淡然,看着昔日坐上客,今朝生死敌,不禁心中怅然,轻叹一声,章九目做着最后劝说的努力。
“方君,汝等或许忘了北海妖君的冷血,吾却深知主上的无情,此地乃连接前线的核心中枢,一旦摧毁防护法阵,非半年不可修复,若北海再起兽潮,积累百年的威能,汝等根本无力阻挡,罢手吧,吾愿诛杀城中首恶,助汝和平接管城防,如何?”
章九目的恳切之言,郎心如铁的方从密根本不为所动,诛杀首恶?
那能改变得了什么?
不将顺宁仙城上层那些世家豪族尽数摧毁驱逐,就算一时压服,却难保日后不会祸生肘腋。
方从密眼中不忍之情一闪而过,复又呈现决绝之色,冷面无情的深深将昔日好友再看一眼,毅然转身而去,只留下空中落寞的海妖,置身于术法狂澜的虚影中,摇摇欲坠。
“沧溟万里卷孤蓬,信手拨弦引悲风。
残颜犹镌家国誓,素衣己染海天红。
儒光裂空惊龙阙,妖影横波镇海宫。
十万青衿凝血浪,三千玄甲贯霓虹。
经权辩彻星河碎,浩气崩摧日月空。
煮鹤焚琴酬旧友,长歌散作碧涛中。
素衣融,血痕浓。
霹雳弦惊,声碎战阵中。
孤身笑对万千重,文宫黯,玉箫空。
目似星,气如虹。
万卷长歌,犹带旧时容。
莫道妖身无至性,祭沧海,思大同。”
金卷将前浪撞碎,叠涛将众法冲塌,浩大的术法无声对撞,传遍战场每一个角落的,却是章鱼触手拨动长琴承载物时的叮咚,与章九目孤独凄婉的吟唱。
一人之力再强,面对尚有余力的万众一击,也只是生死旦夕,消亡顷刻,双方数万人仰首聆听朗朗挽歌,绵绵琴语,不少人领悟了下一刻的预示,握紧了手中剑,掌中刀,袋中笔,袖中书,尽皆默默等待一方败北,与那美妙歌声停下的号角。
人力有穷尽,力所不能及,终是反噬的文宫,难敌壮大的术法,最后一缕浩然燃尽,万丈波涛虚影被半篇金卷如洪流般碾碎,金光闪烁间,章鱼妖身肢断血倾纷如雨,昔日大儒魂将寂。
忽然,一株碧翠如玉的藤蔓钻出地底,迎风见长,沐血而生,刹那间千枝万茎生发,无畏无惧的首插入术法金卷虚影中,爆发出夺目仙光,卷住章九目几近光秃的妖身躯干,兜住空中血雨残肢,便瞬间缩回地底深处,土遁而去。
电光火石发生的一幕,令双方无不惊诧,护法方从密的几名仙人感觉颜面有损,提剑欲追,却是被既惊讶,又释然的方从密所制止,既为旧友,又何必赶尽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