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戴着乳胶手套的右手悬在半空,银灰色刘海下的眉峰微微蹙起。
停尸间惨白的灯光落在他白大褂肩头,将那块暗红色血渍映得宛如锈斑。
当他弯腰调整无影灯角度时,一枚薄荷糖纸从口袋滑落,轻飘飘地盖在尸体青灰的脚踝上。
"死亡时间在三十六小时前。
"法医的声音像他的手术刀一样冷,"但皮肤角质层显示这具躯体至少有七十年代谢痕迹。
"我握紧口袋里的青铜怀表,表链硌着掌心那道新月形伤疤。
冷藏柜渗出的寒气裹着福尔马林味道,却压不住那股若有若无的檀香气——和昨天在青梧公馆三楼闻到的完全一致。
"死者身份确认了吗?
"我凑近观察尸体颈部,那里有圈淡褐色的压痕,像是长期佩戴某种挂坠。
商陆用镊子夹起块皮肤组织:"比这更诡异的是表皮检测结果。
"他将载玻片对准光源,半透明的皮肤切片上浮现出层层叠叠的指纹涡纹,"不同年代的指纹在角质层形成地质剖面——1943年、1972年、1998年......"我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左眼突然涌起熟悉的灼痛。
当手指无意识触碰到解剖台边缘时,1943年的阳光突然漫过视网膜。
穿阴丹士林布旗袍的少女正在往手腕系挂坠,银链子上晃动的怀表折射出梳妆镜的裂痕。
"黎教授?
"商陆的呼唤将我从通感中拽回。
解剖台上方的不锈钢镜面泛起涟漪,女尸的眼皮正在轻微颤动。
我知道那不过是冷藏后的神经反射,但当啜泣声再次从镜中渗出时,程澈手中的相机突然摔在地上。
"镜子!
看镜子!
"本该映出我们三人的镜面里,此刻浮现出公馆浴室的情景。
布满裂痕的梳妆镜前,民国装束的少女正用发刷蘸着鲜血,在镜面写下扭曲的字迹。
她左腕的怀表链子突然断裂,表盘坠地时溅起的血珠在镜中化作漫天红雨。
"退后!
"商陆猛地扯开我们。
解剖台剧烈震颤,女尸的胸腔突然喷出淡蓝色冷焰。
火焰舔舐过的皮肤上,无数指纹如同蚁群开始蠕动重组,最终在锁骨位置拼出个模糊的衔尾蛇图案。
警报器尖啸着划破停尸间的死寂。
我踉跄着扶住墙面的瞬间,指尖触到了镜框边缘。
1943年的梅雨气息汹涌而至,这次我看见少女将染血的讣告塞进镜框时,有双布满尸斑的手正从镜中缓缓伸出。
"小心!
"商陆将我拽离镜面的刹那,整面不锈钢镜轰然炸裂。
飞溅的碎片中,女尸突然首挺挺坐起,青紫色的嘴唇开合着发出气音:"回廊要醒了......"当警卫冲进来时,尸体己经重新躺下,仿佛刚才的异变只是场集体幻觉。
商陆弯腰捡起那片沾血的皮肤组织,冷光灯下,衔尾蛇图案正在指纹间缓缓游动。
"带我去现场。
"他突然转头看我,漆黑的瞳孔里浮着碎冰般的光,"青梧公馆的地下室,藏着比这更古老的尸体吧?
"我后背抵住冰凉的金属柜门。
程澈正在捡拾相机零件,一枚镜头滚到商陆脚边,镜片折射出他白大褂口袋里的薄荷糖包装——锡箔折痕隐约构成等边三角形。
暴雨在凌晨两点再次造访。
当我们穿过公馆庭院时,积水里漂浮的银杏叶呈现出诡异的金属光泽。
商陆的白大褂下摆扫过荒草丛,惊起几只闪着磷光的夜蛾,翅膀拍打声与三楼的留声机杂音产生微妙共振。
"昨天你们离开后,警犬在阁楼夹层找到这个。
"商陆递来物证袋,里面是半张1972年的粮票,"就塞在民国时期的墙纸后面。
"我触碰塑料袋的瞬间,左眼突然看到穿劳动布服的女子将粮票塞进墙缝。
她转身时后颈有块蝶形胎记,和今天解剖的女尸一模一样。
"死者叫林秋棠,"商陆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市档案馆退休管理员,独居,邻居说上周看到她戴着银链怀表在附近徘徊。
"青铜怀表在我口袋里突然发烫。
推开公馆正门时,浓烈的檀香味扑面而来,这次还混着新鲜的血腥气。
程澈的手电光束扫过楼梯,暗红色液体正顺着雕花栏杆缓缓流淌。
"二楼!
"我抓着怀表往楼上跑,表盖内侧的家族徽章不知何时变得滚烫。
转过楼梯拐角时,1943年的阳光再次刺破黑暗,穿旗袍的少女正在走廊狂奔,她身后跟着团人形黑影,所经之处的墙纸迅速发黑卷曲。
"教授!
这边!
"程澈的喊叫将时空裂缝缝合。
我们冲进浴室时,整面梳妆镜己经布满蛛网状裂痕。
鲜血正从镜框缝隙渗出,在瓷砖上汇成细流。
商陆戴上手套触碰镜面,指尖刚触及玻璃就缩了回来——他的乳胶手套表面结了一层冰霜。
"温度零下二十度。
"他举起便携式测温仪,"镜面里外温差达到......"话音未落,镜中突然传来指甲抓挠玻璃的刺耳声响。
裂痕深处浮现出无数重叠的人影,有穿旗袍的少女、劳动布服的女人,还有今天解剖台上的林秋棠。
她们的手掌轮流拍打镜面,在蒙尘的玻璃上印出层层叠叠的血掌印。
我握紧怀表按下表冠,齿轮转动的咔嗒声让镜中鬼影出现片刻凝滞。
就是这瞬间,我看到所有血掌印的指纹都在向某个中心汇聚——正是衔尾蛇图案的位置。
"闪开!
"商陆突然将我扑倒在地。
镜面在我们头顶炸裂,锋利的碎片如刀雨倾泻而下。
一块三角形的玻璃***我左肩,鲜血涌出的瞬间,怀表齿轮声突然变得异常清晰。
无数记忆碎片顺着血液倒灌进瞳孔。
我看到不同年代的女人轮流站在镜前,她们手腕的怀表链子相继断裂,表盘坠地时都指向西点六十六分。
最后出现的林秋棠正用手术刀剖开自己腹部,取出团闪着幽光的黑色结晶。
"找到了......"商陆的声音仿佛从水下传来。
他手里举着镊子,尖端夹着片正在融化的黑色薄片——和记忆画面中林秋棠取出的结晶一模一样。
程澈突然发出短促的惊叫。
他手中的摄像机正在自动回放,屏幕里我们三人的身影正在褪色,取而代之的是民国少女在镜前梳头的画面。
当她转头看向镜头时,眼眶里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细小的青铜齿轮。
暴雨声中混杂着新的警笛鸣响。
商陆将黑色结晶封入试管,忽然转头凝视我流血的肩膀:"黎教授,你的怀表能借我看下吗?
"我本能地后退半步,表链缠绕的腕骨传来刺痛。
梳妆镜残骸里突然伸出只溃烂的手,抓住程澈的脚踝就往镜中拖。
商陆眼疾手快将手术刀掷出,寒光闪过处,那只手化作黑烟消散,只在程澈裤脚留下个焦黑的掌印。
"这里每面镜子都是记忆回廊的裂缝。
"商陆擦去溅到脸上的黑灰,白大褂上的血渍愈发鲜艳,"令堂三十年前留下的研究笔记里,提到过这种空间侵蚀现象吧?
"我耳边嗡鸣作响。
母亲失踪那夜的画面突然闪现,她最后抚摸我脸颊时,右眼闪烁着不祥的青铜色光芒。
口袋里的怀表变得重若千钧,表壳内侧的暗格不知何时弹开,露出张泛黄的纸片——上面是母亲的字迹:"当镜中无人,回廊己至。
"整栋公馆突然剧烈震颤。
我们冲下楼时,发现所有门窗都被黑雾封死。
大厅的落地镜中,林秋棠正隔着镜面朝我们微笑。
她举起的手掌上,衔尾蛇图案正在吞食自己的尾巴,而镜外世界的我们,正在成为它新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