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漂着白花花的鲢鱼肚皮,他蹲在塘边用树枝戳鱼眼,父亲的骂声混着腐草味从背后砸过来:"看什么看?
明天去镇中学报到!
"此刻培养皿里的东西比死鱼更难闻,混合着豆粕发酵的酸臭和化学试剂的辛辣。
汝南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玻璃窗外的夕阳把实验台染成铁锈色,他腕间的电子表显示19:47——这己经是他连续第七天错过食堂晚餐。
"又在鼓捣你的宝贝配方?
"身后传来金属托盘的碰撞声。
研发部的张姐抱着一堆试管从冷藏柜走来,红色指甲油在暮色中像凝固的血迹,"新来的管培生都叫你实验室幽灵,说每次加班到八点,准能看见你对着培养皿发呆。
"汝南笑笑,用镊子夹起一片蓝色石蕊试纸。
试纸边缘己经泛黄,是他从仓库角落翻出的过期存货——这个跨国企业的亚洲分部看似光鲜,实则在研发投入上锱铢必较,基层技术员连申请新批次的试纸都要走三层审批。
试纸接触液体的瞬间,边缘泛起可疑的淡紫色,他心脏猛地收紧——PH值又不对。
"第三十七次失败。
"他在笔记本上潦草记录,笔尖把纸戳出小坑。
笔记本第一页还贴着泛黄的剪报:《饲料行业未来十年趋势:环保型配方成新蓝海》。
这是他在小镇图书馆查到的资料,那时他还以为考上省城的二流大学,就能像剪报里的专家那样,穿着白大褂在窗明几净的实验室里指点江山。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母亲的微信跳出来:"隔壁小敏考上教育局啦!
你啥时候带个女朋友回来?
"汝南盯着屏幕上的笑脸表情包,喉结滚动着咽下唾沫。
他想起上次回家,母亲特意做了粉蒸肉,却在饭桌上突然抹泪:"你王叔说,大城市的公司都看学历,要不咱考个研?
"培养皿突然被阴影笼罩。
研发总监王景年的皮鞋尖进入视野,鳄鱼皮纹路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听说你擅自调整了豆粕和苜蓿草的比例?
"总监的声音像冰水里浸过的手术刀,"谁允许你偏离集团标准配方的?
"汝南的后颈瞬间沁出冷汗。
他想起上周例会上,自己鬼使神差地在PPT最后加了页备注:"现有配方在南方高湿地区易霉变,建议增加2%益生菌..."当时王景年的脸色就沉下来,会议室的空调出风口发出刺耳的嗡鸣。
"我...做过市场调研,福建养殖户反馈..."他的声音被自己的心跳声撕裂。
总监突然抓起他的笔记本,纸页翻动声中,汝南看见自己画的配方改良草图被揉出褶皱。
"汝南,"王景年合上本子,指尖敲了敲他胸前的工牌,"你知道公司为什么招你们这些二本生吗?
因为基层需要能吃苦耐劳的执行者。
创新?
那是MIT那帮家伙该想的事。
"总监转身时,白大褂下摆扫到了汝南的烧杯,褐色液体在瓷砖上洇开,像一道正在愈合的伤口。
深夜的实验室只剩汝南的台灯。
他蹲在地上用纸巾擦拭污渍,忽然发现瓷砖缝隙里嵌着半片蓝色石蕊试纸——不知是哪任前辈留下的,试纸中央泛着陈旧的红色,像朵干涸的花。
他突然想起大二那年参加的"挑战杯"创业大赛,他们团队的"新型水产饲料"项目在省级复赛就被淘汰,评委老师说:"想法不错,但数据支撑太薄弱。
"手机屏幕亮起,是大学室友发来的消息:"我从互联网大厂裸辞了,卷不动了,回县城考编去。
"汝南盯着消息框里跳动的光标,很久才回复:"挺好的。
"他摸出白大褂口袋里的U盘,里面存着第三十八版改良配方的数据——即便知道明天晨会又会被否决,他还是忍不住在每个深夜重新计算那些小数点后的数字。
窗外传来夜枭的啼叫。
汝南拉开实验室的窗帘,远处的高架桥上车流如织,灯光勾勒出城市的轮廓,像某种精密运转的机械怪兽。
他摸了***前的工牌,塑料边缘己经磨得发毛,上面的"实习生"三个字上个月刚换成"技术员"。
培养皿里的絮状物还在缓慢沉浮,在台灯下泛着微弱的光泽,像极了老家鱼塘里,那些总在黎明前跃出水面的鱼苗。
汝南在晨会上冒险展示改良配方,却意外被外籍技术顾问约翰逊注意。
与此同时,市场部突然反馈某养殖场出现异常死亡病例,所有矛头指向他曾质疑过的标准配方。
当他带着样本冲进实验室时,发现培养箱的温度调节器被人为调至临界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