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警觉抬眸,只见一道月白色身影自檐角跃下,落地时袍角轻扬,竟未惊起半点尘埃。
“沈星遥?”
苏小棠耳尖微动,尾巴卷住林照烛手腕,“你怎么穿得像要去奔丧?”
来人正是时晷殿守灯人沈星遥,月白色长袍上绣着细密的星辰纹章,左眼下方的光斑在烛火下泛着微光。
他抬手拂袖,掌心摊开时,一枚青铜罗盘赫然在目,罗盘中央的指针正疯狂转动,指向归墟海方向。
“归墟海眼出现裂缝。”
他的声音如浸过冰水的玉简,清冷凝重,“时晷藤己吞噬三座倒悬岛,若不及时修补——”“少来这套。”
谢归尘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他斜倚着砖墙抛接酒葫芦,“神境又想榨烛龙血了?”
沈星遥瞳孔微缩,袖中白泽笔轻轻震颤。
他与谢归尘虽未正式交手,却早知对方是归墟使者,更清楚其体内流淌着初代烛龙氏的暗面血脉。
此刻见他随意现身,袖口露出的阴影烙印与玄机子后颈如出一辙,心中警惕更甚。
“烛龙七魄灯散落人间。”
沈星遥转而望向林照烛,目光在她左臂的糖霜叉上稍作停留,“唯有集齐七盏灯,重铸时晷核心,方能阻止归墟崩塌。”
林照烛挑眉,竖瞳里金焰明灭:“凭什么听神境的?”
“就凭——”沈星遥抬手扯开袖口,露出小臂上三道陈旧的灼痕,“千年前,我亲眼见过烛龙氏被活活放血而亡,他们的骨血被炼成时晷殿的支柱,心脏被挖去镇压归墟母神。”
他的声音罕见地泛起波动,“如今神境要你献祭,不过是想让这出惨剧重演罢了。”
苏小棠闻言惊呼,尾巴上的绒毛骤然炸开。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却撞进沈星遥怀里,鼻尖嗅到一缕若有若无的月桂香——那是千年前封印她的咒文气息。
记忆碎片在脑海中闪过:粉色小狐狸被按在神殿中央,月白色长袍的神官掌心凝聚着光芒,而他袖口的星辰纹章,正与此刻眼前的纹路分毫不差。
“你……”她喉咙发紧,耳尖泛起不正常的嫣红,“你是当年那个……”“小棠!”
林照烛及时按住她肩膀,察觉好友体温异常,“怎么了?”
“没事。”
苏小棠勉强扯出笑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只是觉得这位神官大人的气息……有点熟悉。”
沈星遥垂眸避开她的视线,袖中手指悄然掐诀,压制住苏小棠体内躁动的饕餮血脉。
他当然记得千年前的事——那个暴雨夜,他奉命将濒死的小饕餮封入狐狸躯体,却在触碰到她绒毛时,鬼使神差地在封印咒文中掺了三分慈悲。
“七魄灯分别对应烛龙氏七情。”
他强行转移话题,展开罗盘背面的星图,“喜、怒、哀、乐、爱、恶、欲,每盏灯都封存着初代传人残魂,唯有烛龙血能唤醒。”
“听起来有趣。”
谢归尘突然凑近,指尖划过沈星遥袖口的神境纹章,“不过我更好奇,时晷殿的守灯人,为何会背叛自己的信仰?”
沈星遥后退半步,白泽笔自行出鞘,笔尖泛起月光:“神境的信仰?
不过是用谎言堆砌的高台罢了。”
他望向林照烛,“烛龙氏末裔,你可愿意与我同往归墟岛?”
林照烛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扯住谢归尘的破袖:“去可以,但这人得同行。”
“喂喂,我何时成了你的跟班?”
谢归尘挑眉,却在触及她竖瞳里的金焰时,笑意渐深,“不过看在你这么需要我的份上,勉强答应吧。”
苏小棠见状,急忙掏出螺壳账本,在“谢归尘”名下又画了个叉:“姐姐放心,小棠会盯着他,绝不让他偷喝你的血!”
沈星遥望着三人,心中轻叹。
他早知此行凶险,却未料到自己会成为最孤独的背叛者——神境的通缉令己下,而他的星辰印记,正随着每一句谎言的出口而加速黯淡。
“丑话说在前头。”
他转身走向归墟海方向,“归墟岛的时晷藤会吞噬记忆,一旦深入,可能永远无法返回。”
“怕什么?”
林照烛甩动银发,烛阴刃在腰间轻鸣,“大不了忘了你们,反正有小棠记仇。”
谢归尘闻言轻笑,指尖悄悄攥紧袖中那缕银发。
他知道,对于烛龙氏而言,遗忘才是最残忍的惩罚,但此刻望着少女眼中跳动的金焰,他忽然觉得,就算陪她忘了全世界,似乎也不算太糟。
西人穿过浮灯城的西市,沿途摊贩纷纷闭门。
归墟海的方向,乌云如墨般翻涌,隐约可见倒悬岛的轮廓在云层中若隐若现。
苏小棠走着走着,忽然拽住沈星遥的袖角:“喂,神官大人,你腰间挂的是什么?”
沈星遥低头,只见她指尖正指着自己腰间的银质沙漏——那是时晷殿神官的信物,可吸附光阴碎片。
他刚要开口,却见苏小棠突然凑上前,鼻尖几乎触到沙漏:“奇怪,为什么你的味道……和小棠的封印咒文一模一样?”
空气瞬间凝固。
谢归尘挑眉看向沈星遥,林照烛也察觉到异样,手按上烛阴刃。
“不过是普通的光阴信物。”
沈星遥面不改色,抬手将沙漏收入袖中,“饕餮化形者,果然对气息格外敏感。”
苏小棠狐疑地盯着他,却在此时,归墟海方向传来惊天动地的轰鸣。
众人抬眸,只见一座倒悬岛正缓缓坠入海面,岛底的时晷藤如巨蟒般游走,所过之处,光阴如沙般流逝。
“走!”
林照烛率先跃起,“第一盏灯,就在那座岛上!”
西人化作西道流光,向着归墟海疾驰而去。
沈星遥落在最后,袖中沙漏轻轻震颤,漏出几星光阴碎片——那是千年前封印苏小棠时残留的咒文碎片,此刻正与她体内的饕餮血脉产生共鸣。
“对不起。”
他轻声呢喃,“当年没能救你,如今……至少让我护你周全。”
谢归尘回头时,恰好撞见他眼底的复杂神色。
他勾唇一笑,故意放慢脚步,与沈星遥并肩而行:“守灯人,你的秘密,可比归墟海还深啊。”
“与你无关。”
沈星遥冷着脸别开视线。
“哦?”
谢归尘指尖把玩着一枚金血凝成的珠子,“那你可知,烛龙氏的血,为何对归墟母神有克制作用?”
沈星遥瞳孔骤缩:“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谢归尘凑近他耳畔,“初代烛龙氏分裂时,暗面承接了所有阴影,而光明面,则背负了献祭的宿命。
你们神境,不过是靠吸食光明面的血,来维持虚假的光明罢了。”
话音未落,前方突然传来林照烛的惊呼。
两人抬眸,只见少女正站在归墟海边,掌心托着一枚散发金芒的灯盏——正是烛龙七魄灯之一的“喜”字灯。
“找到了!”
她转身时,发丝上沾着时晷藤的绒毛,笑容灿烂如朝阳,“原来灯在这儿!”
苏小棠蹦跳着凑近,却在触碰到灯盏的瞬间,耳朵突然变成锯齿状。
沈星遥瞳孔微缩,急忙挥袖拂过她头顶,一道月白色光芒闪过,她的耳朵才恢复原状。
“小棠,你……”林照烛担忧地望着她。
“没事啦!”
苏小棠晃晃尾巴,“大概是太高兴了,血脉有点躁动。”
她说着,偷偷瞥向沈星遥,却发现他正望着自己,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谢归尘倚在礁石上,望着三人互动,忽然轻笑出声。
他知道,这场冒险才刚刚开始,而他们西人,正站在命运的分岔口——有人要守护谎言,有人要揭露真相,有人要挣脱枷锁,有人要重塑秩序。
而他,只需要看着那个手持烛阴刃的少女,在光与暗的夹缝中,走出属于自己的路。
“走了,小太阳。”
他抛着酒葫芦走向归墟岛,“下一盏灯,可没这么好找了。”
林照烛挑眉,握紧手中灯盏:“怕你不成?
别忘了,我可是人间最强武者。”
沈星遥望着三人的背影,心中忽然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那是千年来,他从未在神境见过的、鲜活的生命力。
他握紧白泽笔,在心中默默发誓:无论付出何种代价,都要让这缕光,永远燃烧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