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之谕的札记。
梁之谕梦见了一片茶山。
雾气弥漫的清晨,石阶上覆着青苔,远处有人弯腰采茶,背影在晨光里虚化成一道剪影。
她试图走近,却一脚踩空......醒过来时,手指还攥着那封未拆的信。
窗外在下雨。
她盯着信封上那个”陈“字,忽然想起《茶事小札》扉页的笔迹。
太像了。
像到让她怀疑,是不是早在三年前,命运就己经把线索埋进了她的生活里。
如果早知道会这样,当初是不是该多拍几张他的正脸?
而不是只敢对着他的手腕和袖口对焦。
但就算拍了,又能怎样呢?
照片不会告诉我,他为什么离开,又为什么回来。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陈墨雨的电话在周三下午三点打来。
梁之谕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陌生号码,心跳快得不像话。
她数到第七声才接起来,声音刻意压得平静:“喂?”
“茶收到了吗?”
他的声音比记忆中低了一些,背景音里有隐约的风声,像是在很高的地方。
“收到了。”
她捏紧手机,“……为什么是白毫银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因为银针最诚实。”
他说,“放久了会变味,骗不了人。”
梁之谕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桌边缘,那里有一道小小的划痕——是上周她修书时不小心用裁纸刀留下的。
他在暗示什么?
是说时间改变了他,还是……在问我有没有变?
我应该问清楚吗?
问他这些年去了哪里,问他手腕上的疤是怎么来的,问他......“梁之谕。”
他突然叫她的全名,“明天有空吗?”
”一盏清“的新店开在城西的老巷子里。
梁之谕站在门口,盯着那块崭新的木匾看了很久。
店名没变,但下面的小字多了半句:”茶事·金缮·旧物修复“推门时,风铃没响——取而代之的是一串陶制茶宠,碰撞时发出沉闷的声响。
陈墨雨站在茶台后,正在给一只破碎的建盏涂金缮胶。
见她进来,他放下手中的毛笔,抬头:“你迟到了七分钟。”
“地铁坐过站了。”
她撒谎。
其实她在对面的咖啡馆里坐了半小时,喝光了一杯根本尝不出味道的美式,才鼓起勇气走过来。
陈墨雨没拆穿她。
他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只素白盖碗,注入热水时,蒸汽模糊了他的眉眼。
“尝尝。”
他推过来一杯茶,“今年的荒野牡丹。”
梁之谕捧起杯子,热度透过瓷壁传到掌心。
茶汤是浅金色的,入口有淡淡的花香,尾调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
“好喝吗?”
他问。
她点头,又摇头:“……有点苦。”
“嗯。”
陈墨雨垂眼,“第三泡会好一些。”
梁之谕低下了头。
他在说茶,还是在说我们?
如果我告诉他,我宁愿喝一辈子苦茶,也不想再等一个不确定的第三泡——他会笑我吗?
傍晚,他们一起整理仓库的旧茶器。
梁之谕在箱底发现了一只熟悉的紫砂壶——正是三年前她笔记里写过的那把,壶嘴有一道细小的裂纹。
如今那道裂痕被金线填补,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你修好了它。”
她轻声说。
陈墨雨蹲下身,手指轻轻抚过金线:“有些东西,破了反而更有味道。”
他的指尖有常年泡茶留下的薄茧,蹭过壶身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梁之谕忽然想起笔记本里那张被他退回的照片——他倒茶时手腕微曲的弧度,和现在一模一样。
三年了,他泡茶的手势一点都没变。
变的只有我——我从一个只敢***的旁观者,变成了……什么呢?
梁之谕不敢往下想。
回去的路上,梁之谕收到了林澜的短信:”他每年清明去勐海,是为了祭拜他父亲。
那场山体滑坡……没人找到完整的遗体。
那把梅花伞,是他父亲最后的遗物。
“手机屏幕的光在夜色中格外刺眼。
梁之谕站在地铁站口,忽然明白了很多事——为什么他总在雨天带着那把伞。
为什么他泡茶时左手小指会不自觉地翘起。
为什么他手腕上有一道永远褪不去的疤。
原来我们都在修补一些看不见的裂痕。
他用金缮胶,我用笔记本。
但有些伤口,是不是永远无法愈合?
那晚,梁之谕在《茶事小札》的空白处写下一行字:“如果第三泡注定要苦,那我宁愿从第一泡就学会等待。”
合上书时,一片干枯的茉莉花瓣从扉页飘落——那是三年前,她从他袖口捡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