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妹被粗绳绑在祠堂中央的木柱上,身上的蓝靛染布依裙己满是泥污,银饰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她的发丝凌乱地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双眼红肿,死死盯着地上那滩干涸的血迹——那是二狗娃断指时留下的。
“三妹,你可知罪?”
族老拄着龙头拐杖,浑浊的眼睛里透着威严。
他身上的土布对襟衣在昏暗中泛着陈旧的光,每一道褶皱都仿佛刻着岁月的戒律。
祠堂里弥漫着淡淡的香火味,混着潮湿的泥土气。
三妹嘴唇颤抖,却强撑着骨气:“我与二狗娃真心相爱,凭什么要嫁给那素未谋面的李俊生?”
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祠堂里回响,撞在那些列祖列宗的牌位上,又弹回来刺着她的耳膜。
“同姓不婚,这是祖上传下的规矩!”
族老的拐杖重重敲击地面,“你私奔出逃,坏了族里的名声,若不严惩,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族老身旁,几个年长的妇人开始低声哼唱惩戒的古调,那调子哀婉又森严,像一条无形的绳索,捆得三妹喘不过气。
三妹别过脸去,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想起迎亲前夜,二狗娃握着她的手,温热的掌心满是汗水。
“三妹,跟我走,去县城,去更远的地方。”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又那么坚定。
可当他们刚跑到村口老歪脖子树下,族里的人就举着火把追了上来。
二狗娃为了护她,被族里的青壮按在地上,那把寒光闪闪的柴刀落下时,她听见了自己撕心裂肺的尖叫。
“看哪,这就是违背族规的下场!”
族里的婶子们交头接耳,眼神里既有怜悯又有惊惧。
她们身上的靛蓝布衣在火光中微微晃动,像一片压抑的海。
三妹盯着自己膝头那把背扇,上面的刺绣早己被血渍浸透。
二狗娃的断指就藏在背扇夹层里,那是他发的毒咒:“此扇在,李俊生必不能与三妹长久,他们的婚姻定如这断指,血崩瓦解。”
那时他惨白着脸,汗珠混着泪水滚落,却仍强笑着把背扇塞给她。
背扇上的图案是二狗娃亲手绣的,针脚间还透着少年时的笨拙与深情,那是他们在山坡上对歌时,二狗娃偷偷描下三妹裙摆的花纹。
迎亲那日,唢呐声刺破天际。
三妹被族里的妇女强行梳妆,银饰叮当作响,却掩不住她眼底的死寂。
她抱着背扇上了花轿,手指死死抠住扇骨。
花轿路过老歪脖子树时,她仿佛又看见二狗娃的血在地上蜿蜒,像一条诅咒的红线。
县城里,李俊生的豪宅气派非凡。
朱红的大门上贴着崭新的囍字,却透着说不出的冷漠。
三妹被搀着下了轿,脚踏上红毯的瞬间,她隔着盖头都能感受到那奢华的气息——脚下的绒毯厚软得像是要把人陷进去,周围嘈杂的人声里透着股子富贵的喧闹。
“进来吧。”
一道冷淡的男声传来,三妹知道,这便是她的新郎李俊生。
被引进新房后,红盖头总算揭了。
三妹抬眼,就见李俊生倚在窗前,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衬得他身姿修长。
他长得极俊,剑眉星目,可那眼神却冷得像冰碴子:“王三妹,既入了这门,有些规矩得说清楚。”
三妹把背扇轻轻放在床边,抬头迎上他的目光:“你讲。”
“我知你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也知这背扇里藏着断指赌咒那套迷信玩意儿。”
李俊生双手插兜,一步步走近,“但既嫁了我,就休要再想那些有的没的。
你我本就是利益联姻,互不干涉便可。”
三妹的心猛地一缩,这背扇里藏的是她与二狗娃的生死契阔,如今却被这男人轻飘飘地戳破。
她强撑着镇定:“李公子既如此清楚,何必娶我?”
“娶你,不过是老爷子看中了你家那片地。”
李俊生耸耸肩,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不过你放心,只要你安分得做李家少奶奶,我也不会亏待你。”
三妹看着他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想起布依族的山歌里唱的:“妹是山中花一朵,郎是无情风雨落。”
那时她与二狗娃在山坡上对歌,二狗娃涨红了脸唱:“妹若嫁作他人妇,郎心成灰难再活。”
可如今,她真成了他人妇,命运的齿轮己开始转动。
入夜,三妹抱着背扇坐在床边。
房间里的水晶灯璀璨得晃眼,可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背扇的夹层里,二狗娃的断指仿佛在发烫,那是带着体温的诅咒。
“你抱着这破背扇作甚?”
李俊生皱着眉进来,领带随意地扯松,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他的声音里透着不耐烦,可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又显得有些孤寂。
三妹没理他,只是把背扇抱得更紧。
突然,李俊生脸色一变,踉跄着扶住桌子,额间瞬间冒出冷汗:“怎么回事……”三妹一惊,就见李俊生的右手突然抽搐起来,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攥住。
他的脸扭曲成一团,冷汗浸透了衬衫:“快……叫医生!”
三妹忙摇头,可心里却也犯嘀咕。
这诅咒难道真的应验了?
她突然想起二狗娃砍手指时那决绝的眼神:“三妹,这背扇带着我的血咒,他若对你不好,定叫他生不如死!”
那时,二狗娃身后是布依族的吊脚楼,月光洒在他年轻的脸上,决绝又深情。
医生来得很快,却查不出任何病因。
李俊生疼得昏睡过去,三妹守在床边,看着他苍白的脸,心里竟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这男人虽冷硬,可刚才那痛苦的模样却不像是装的。
她低头看看背扇,那上面的刺绣在灯光下投出诡异的影子。
记忆回到从前,布依族的山坡上,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开得热烈。
三妹坐在石头上,轻哼着山歌:“三月里来桃花开,妹在树下等郎来。”
远处,二狗娃的声音传来:“妹是桃花红又艳,郎是蜜蜂把蜜采。”
二狗娃唱着山歌跑来,手里拿着刚编的草环。
他的眼睛亮闪闪的,像藏着星星:“三妹,给你。”
三妹接过草环,嗔怪道:“就会这些小把戏。”
可嘴角的笑却怎么也藏不住。
那时,他们常在山坡上对歌,周围的花草都是他们爱情的见证。
二狗娃会笨手笨脚地给三妹编背扇,边编边唱:“背扇虽小情意长,妹若想郎就望望。”
三妹则会笑着回他:“郎若真心莫要讲,行动比歌更久长。”
可如今,那些甜蜜的对歌都成了刺痛人心的回忆。
三妹抚摸着背扇,仿佛还能摸到二狗娃指尖的温度。
窗外,夜风吹过,传来远处隐约的狗叫声,像是布依族村寨里熟悉的声响,却又那么遥远。
次日,李俊生醒来,发现三妹正坐在窗前看着窗外。
阳光洒在她身上,那身布依裙竟与这奢华的房间生出一种奇异的和谐。
她的银饰在阳光下微微闪烁,像散落的星子。
“你……昨晚为何救我?”
李俊生声音还有些虚弱。
他看着三妹,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被迫成为他妻子的女人。
她的眉眼间透着布依族特有的灵秀,可眼神里却藏着化不开的哀愁。
三妹转头看他:“我也不知,大概……不想你死在我面前。”
她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真诚。
李俊生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
他挣扎着坐起来:“你以为这诅咒是真的?
不过是心理作用。”
可他眼里的一丝恐惧却出卖了他。
他想起父亲说过的话:“还债是假的,那片地必须拿下,不管用什么手段。”
他不自觉地向三妹坦白了结婚的原因,可那片地下面,藏着怎样的秘密?
三妹盯着他:“你为哪样要娶我?
真的只是为了那片地?”
李俊生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我父亲的建材生意,得罪了不少人。
他以为娶了你,能借你家那片地的开发捞笔大的,可……”他突然自嘲地笑了,“可他不知道,那片地下面有问题。”
“什么问题?”
三妹下意识追问。
她的手指轻轻抓住背扇的边缘,像是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那片地早年是化工厂,重金属超标,根本不能开发。”
李俊生叹口气,“我本想阻止,可老爷子不听。
娶你,不过是缓兵之计。”
三妹愣住了,这背后竟藏着这样的阴谋。
她摸了摸背扇,心想这诅咒若真是报应,那该多好。
她又想起布依族的规矩,若有人被恶意陷害,祖先会降下惩罚。
可如今,这都市里的阴谋,比族规更让人胆寒。
与此同时,布依村寨里,二狗娃正对着一碗血水喃喃自语。
他的断指处缠着布条,可眼神却愈发疯狂:“三妹,你等着,我这就去救你。”
他背上背着个竹篓,里面装着各种巫蛊用具。
寨子里的老人见了首摇头:“作孽啊,这孩子被执念迷了心窍。”
二狗娃充耳不闻,他的心里只有三妹的脸,还有那背扇里的断指。
二狗娃一路走,一路洒着鸡血。
他记得巫师说过,这血能引他去三妹身边。
走了几天几夜,终于到了城里。
他看着高楼大厦,眼神里透着迷茫与狠厉:“李俊生,拿命来!”
城里的灯光刺得他眼睛疼,可他顾不上这些。
他打听着李俊生的住处,一路问着,终于找到了那座豪宅。
他躲在墙角,看着进进出出的人,谋划着如何救出三妹。
三妹在李家的日子并不好过。
李俊生的父亲,那个建材商老板,总是阴沉着脸看她,仿佛她是个没用的工具。
人也在背后窃窃私语,说她带着不吉利的背扇。
可三妹不在乎。
她偷偷打听着那片地的事,又想起布依族的祭祀仪式。
也许,只有借助祖先的力量,才能揭开这背后的阴谋。
她在房间里,对着背扇轻声哼唱布依族的祭祀歌谣:“祖先在上,看我此状,奸人当道,还我清朗。”
背扇仿佛有了回应,轻轻晃动。
三妹想起小时候,跟着祖母参加祭祀,祖母说:“只要心诚,祖先会听见我们的声音。”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布依族血脉里的力量。
此时,二狗娃在豪宅外,趁着夜色翻墙而入。
他的动作有些笨拙,毕竟是第一次进这样的地方。
可他凭借着对三妹的执念,躲过了巡逻的保安。
终于,他找到了三妹的房间。
“三妹!”
二狗娃轻声呼唤。
三妹打开门,看到二狗娃的瞬间,眼泪夺眶而出。
可她很快捂住嘴,生怕被人发现。
“二狗哥,你怎么来了?
快走!”
三妹低声说。
“不走,我来救你。”
二狗娃的眼神坚定,“这背扇的诅咒己经生效,李俊生必有恶报!”
三妹看着他,又急又气:“可你这样来,是送死!”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
李俊生皱着眉出现:“你们在干什么?”
二狗娃抄起桌上的剪刀,对着李俊生:“你放开三妹!”
李俊生看着这一幕,有些无奈:“我从未束缚她,是她自己不愿走。”
三妹愣住了,是啊,她为何没走?
是被这豪宅困住了,还是心里还有别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