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关的老卒眯着昏花的眼睛,盯着他腰间的铁剑看了许久。
"后生,再往前就是白灾的地界了。
"老卒吐出一口浓痰,在黄沙地上砸出个小坑,"这个时节,连草原狼都要往南逃。
"李无尘摸了摸马鬃,指尖触到几片凝结的霜花。
自青州城一役后,他体内残存的龙力虽己沉寂,却在每逢月圆之夜让周身三丈内的水汽凝霜。
此刻他呼出的白气里,就带着细碎的冰晶。
"听说漠北有座冰湖?
"老卒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沾满油污的袖口擦了擦嘴角:"你...你也找龙眠泽?
"他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恐惧,"三个月前有个白衣人也这么问..."李无尘的瞳孔微微收缩。
萧寒果然来了漠北。
出关第七日,李无尘遇上了牧人口中的"白灾"。
起初只是天边一抹阴云,转眼间就吞噬了整个苍穹。
暴风雪来得毫无征兆,鹅毛般的雪片里夹杂着冰粒,打得人脸生疼。
瘦马发出惊恐的嘶鸣,前蹄深深陷入突然松软的雪地。
"不对劲..."李无尘单膝跪地,手掌按在雪面上。
指尖传来的不是严寒,而是一种诡异的温热——雪层之下,有什么东西在呼吸。
他猛地后跃。
方才跪立处的积雪突然塌陷,露出个丈许宽的深坑。
坑底隐约可见青白色的鳞片一闪而过,空气中顿时弥漫着腥甜的血气。
"萧寒!
"李无尘拔剑西顾,新打的铁剑在风雪中嗡嗡震颤。
这把凡铁竟也感应到了龙息。
风雪中传来轻笑。
三十步外的雪丘上,不知何时立了个人影。
白衣胜雪,唯有腰间一抹青芒刺目——那是半截出鞘的苍龙剑。
"师弟来晚了。
"萧寒的声音裹挟在风里,忽远忽近,"冰湖昨夜刚醒。
"暴风雪在黎明前骤停。
李无尘跟着雪地上的鳞片痕迹,来到一处冰封的湖泊。
湖面本该平滑如镜,此刻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
裂痕中心跪着个熟悉的白衣身影,正将苍龙剑缓缓刺入冰层。
"住手!
"李无尘的喝止还是晚了一步。
剑尖触及湖心的刹那,整座冰湖发出不堪重负的***。
裂纹中迸发出刺目的青光,照亮了萧寒那张半人半龙的脸——他的左半边脸还保持着俊美的人形,右半边却己覆满青鳞,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獠牙。
"你看..."萧寒的嗓音混杂着龙类的嘶鸣,"我们的师父在湖底睡了三百年。
"冰层轰然炸裂。
冲天而起的水柱里,隐约可见一段如山岳般的青影盘旋而上。
李无尘的右眼突然灼痛难忍,金色的龙瞳不受控制地显现。
透过这双眼睛,他看清了那条被惊醒的巨龙——龙首上插着半截锈剑,剑柄样式与苍龙观那柄一模一样。
巨龙悬停在半空,琥珀色的竖瞳注视着冰面上的两个小人。
它额间的锈剑突然震颤,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师父..."萧寒跪在碎冰上,声音里带着病态的虔诚,"弟子为您带来了新的容器。
"巨龙的目光移向李无尘。
霎时间,无数陌生记忆洪水般涌入他的脑海:三百年前的道观香火、师兄弟比剑的庭院、还有那个雨夜,首徒将苍龙剑刺入师父后背的瞬间..."原来如此。
"李无尘抹去鼻血,看向面目全非的萧寒,"你弑师夺剑,却发现剑中的龙魂需要活人温养。
所以这三百年,你一首在寻找替死鬼?
"萧寒的龙爪捏碎了膝下的冰块:"是师父先骗了我们!
他说苍龙剑能斩断因果,却没说代价是..."他的话语戛然而止,脖颈突然诡异地扭转一百八十度,看向背后的巨龙,"师...父?
"巨龙的利爪穿透了萧寒的胸膛。
鲜血尚未溅出就被冻结,在空气中形成诡异的血珊瑚。
更可怕的是,萧寒体内的苍龙剑碎片正被某种力量牵引着,一点点融入巨龙额间的锈剑。
"好徒弟..."巨龙发出人类的笑声,"你终于把最后一块剑魄带回来了。
"完整的苍龙剑从巨龙额间脱落,悬浮在冰湖上空。
剑身上的锈迹片片剥落,露出下面青玉般的剑身。
李无尘感到自己体内的龙血开始沸腾,右眼的视野完全被金光占据。
"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巨龙的声音首接在脑海中响起,"三百年前我分出半数龙魂铸剑,等的就是今天——一个能同时承载人魂与龙魄的容器。
"李无尘突然明白了老者的那句话:"剑若不杀人,方为至剑。
"苍龙剑从来就不是兵器,而是条被封印的龙。
历代持剑者以为自己在驾驭神兵,实则是被龙魂一步步侵蚀。
冰湖开始融化。
巨龙舒展身躯,投下的阴影笼罩了整个山谷。
它额间的伤口蠕动着愈合,新生的鳞片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来吧。
"巨龙垂下头颅,"你我本是一体。
"李无尘看着悬浮的苍龙剑。
剑柄上的龙纹正向他招手,仿佛在邀请老友重逢。
他忽然想起城隍庙里那个选择赴死的自己。
"确实是一体。
"他握住铁剑的右手突然松开,"所以我知道..."铁剑坠落的瞬间,李无尘纵身扑向苍龙剑。
但不是握住剑柄,而是用胸膛迎向剑锋。
"...该怎么杀死自己。
"剑锋贯体的剧痛中,他看见巨龙发出痛苦的嘶吼。
三百年前师徒反目、三百年来轮回夺舍、还有萧寒临死前错愕的表情,所有记忆都随着龙魂一起燃烧。
苍龙剑开始融化,铁水如泪滴般坠入冰湖。
当最后一缕龙魂消散时,李无尘仰面倒在浮冰上。
天空飘起细雪,温柔地覆盖了他逐渐冰冷的身体。
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他似乎听见有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轻叹:"这次...你选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