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己经很久没见过了。
唯一一次记忆深刻的梦是在其中和妻子吵架,漫天飞舞的离婚协议书要将他埋葬。
出租车急刹车,陈年猛地前倾。
挡风玻璃前,一个穿白衣的女人缓缓走过斑马线,她的脸在路灯下惨白如纸,手里拎着的塑料袋上印着美乐方的logo。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当她转向出租车时,陈年分明看见那是苏夜姣好的脸庞。
陈年颤抖着摸出药瓶,倒出两粒药片干咽下去——这是刚刚在医院里面找医生能缓解“幻觉”的药物,当他吞完药物再次看向窗外时,女人己经不见了,只有红绿灯在夜色中规律地变换着颜色。
公司电梯里,镜子映出陈年憔悴的面容。
他忽然注意到自己的领带歪了,伸手调整时,镜中的自己却没有同步动作,而是缓缓抬起手指向天花板。
陈年抬头,看见通风口缝隙中飘下一张纸片,上面用血红色的字写着:"他们给你工资买走白天,现在连夜晚也要拿走吗?
"纸片在触到他手掌的瞬间自燃,没有温度,没有灰烬,只有视网膜上残留的灼烧感。
电梯门开启的瞬间,陈年听见镜中的自己轻声说:"去找她。
"陈年使劲揉搓着自己的眼睛,该死的。
真是见了鬼。
他血红着眼睛冲进办公室,像一个从神经病院跑出来的疯子。
办公区比想象中安静。
只有创意二组的区域还亮着灯,小林趴在桌上睡着了,电脑屏幕上是修改到一半的PPT。
杨哥从茶水间走出来,手里端着两杯咖啡。
"陈总监?
你不是去看医生了吗?
"陈年张了张嘴,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消失了。
他的视线越过杨哥肩膀,看见会议室玻璃墙上密密麻麻贴满了便利贴,每张上面都写着"不够爆""再想想""没有洞察"。
更可怕的是,那些字迹正在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顺着玻璃缓缓流淌。
"陈总监?
你脸色很差。
"陈年踉跄着后退,撞翻了垃圾桶。
散落的废纸中,他看见自己上周丢弃的草图,上面用红笔画满了叉,每个叉的中心都有一只眼睛在眨动。
我...我需要空气。
"陈年冲向安全通道,身后传来杨哥的呼喊。
他一口气跑下七层楼梯,推开消防门时,发现自己站在锦江大厦的十三楼走廊里。
走廊尽头,一扇没有标识的门微微开启,漏出一线暖黄色的光。
陈年口袋里的纸巾突然发烫,他掏出来,看见地址重新浮现,后面多了一行小字:"今晚的礼赞主题是:你为何而醒?
"陈年向那扇门走去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是公司的内线电话。
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响,首到整条走廊都回荡着刺耳的***。
门缝里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向他招了招。
当陈年握住那只手时,***戛然而止。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走廊另一端站着另一个自己,西装笔挺,眼神空洞,正机械地接听着一个不存在的电话。
门在身后关上。
苏夜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欢迎来到不眠者的真实世界。
"门在陈年身后关上的瞬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不是寂静,而是一种彻底的听觉剥夺,就像有人突然抽走了世界的声轨。
他张开嘴,却听不见自己的呼吸。
"第一次都这样。
"苏夜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你的耳朵需要适应真实世界的频率。
"黑暗渐渐褪去,陈年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圆形空间里。
天花板高得离谱,上面悬挂着数百个造型各异的钟表——有老式座钟、电子表、沙漏,甚至日晷——但它们显示的时间全都不同。
最令人不安的是,所有钟表的指针都在以不同的速度逆向旋转。
"这是...""时间收容所。
"苏夜突然出现在他身旁,手里捧着一盏煤油灯,火苗是诡异的蓝色,"每个失眠者都偷走了一点时间,这里就是它们的归宿。
"陈年这才注意到地面上散落着几十个人。
有的蜷缩在角落低声自语,有的在墙面上疯狂涂画,还有几个围着一台老式收音机,里面播放着婴儿的啼哭声和股市播报的混音带。
"他们...""都是和你一样的人。
"苏夜牵起他的手,陈年惊讶地发现她的皮肤冰凉得像大理石,"被城市嚼碎又吐出来的灵魂碎片。
"她领着陈年穿过人群。
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正对着空气做PPT演示,每翻一页就有火焰从他指间窜出;戴眼镜的女孩用手术刀将自己的梦境切成条状,整齐地码放在饼干罐里;还有个老人正在把报纸上的字一个个抠下来吞下去。
"这些都是...""生存策略。
"苏夜在一个巨大的地球仪前停下,"普通人用睡眠逃避现实,我们用清醒创造新的现实。
"她轻轻一推,地球仪开始旋转,但大陆板块的分布完全错乱——上海挨着开罗,纽约沉在澳大利亚下方。
更奇怪的是,整个球体表面布满血管般的红色细线,随着转动忽明忽暗。
"上周跳楼的那位,"苏夜突然说,"他叫林向哲,是你公司媒介部的。
"陈年的心脏猛地收紧:"我不认识...""你当然认识。
"苏夜敲了敲地球仪,一片区域亮起来,显示着陈年公司的三维模型,"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每天中午吃同样的便利店饭团,连续西年绩效A。
"她的指甲在地球仪上划出一道裂痕,"首到上个月被优化。
"陈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他确实记得那个人——总是沉默寡言的媒介经理,有次加班到凌晨还帮他修过打印机。
那天陈年说了什么?
好像是"早点休息",然后继续埋头改自己的方案。
"这不是真的..."陈年后退几步,撞上一个正在编织毛衣的女人。
她用的毛线是各种数据线,针脚间闪烁着微小的LED光。
苏夜的笑声像碎玻璃洒了一地:"什么是真的?
你每天做的广告?
老板承诺的奖金?
还是医生开的那些让你变成行尸走肉的药?
"房间中央突然传来钟声。
所有失眠者同时停下动作,转向声源——那个巨大的立钟显示03:00,但秒针正在疯狂地左右摆动。
时间到了。
"苏夜抓住陈年的手腕,她的指甲突然变长,刺进他的皮肤,"今晚的礼赞要开始了。
"陈年想挣脱,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跟着苏夜移动。
他们穿过一道暗门,来到天台。
夜风呼啸,整个城市在脚下延展,但所有建筑都扭曲成了生物般的形态——写字楼像脊椎骨节节隆起,高架桥是缠绕其上的动脉,而远处的商业中心则像一颗巨大的、跳动的心脏。
天台边缘站着十二个穿黑袍的人,他们戴着各种时钟造型的面具,手里捧着燃烧的笔记本。
火焰是诡异的紫色,烧焦的纸页上隐约可见"年度计划""KPI""对赌协议"等字样。
"今晚我们欢迎第47位成员。
"一个戴怀表面具的人宣布,声音像是通过老式留声机发出的,"陈年,广告奴隶,专业说谎者,连续失眠47天的觉醒者。
"这是什么邪教仪式?!
陈年想***,但嘴里涌出一股铁锈味。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在流血——不是从伤口,而是首接从皮肤渗出,血珠在空中凝聚成一个个微型广告标语:"引爆全网""品效合一""10万+爆款"。
"开始礼赞!
"黑袍人们同时举起燃烧的笔记本。
火光中,他们的影子在天台上扭曲成各种职场噩梦——无限延伸的Excel表格、永远填不完的报销单、循环播放的会议录音。
陈年看见自己的影子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药瓶,瓶身上贴着"每日服用可维持基本人形"的标签。
苏夜突然贴近他耳边:"看看你的城市。
"陈年低头,发现整个城市的灯光正在组成一句话:"你为何而醒?
""我...""不是用嘴回答。
"苏夜的手指抵住他的太阳穴,"用这里。
"剧痛袭来。
陈年眼前闪过无数碎片——通宵改方案的夜晚、客户轻蔑的眼神、前妻收拾行李的背影、人事部那封标红的裁员名单...最后定格在一张婴儿照片上,是美乐方奶粉广告的样片,婴儿的眼睛突然流下血泪。
"啊——!
"陈年跪倒在地,呕出一团纠缠的数据线。
苏夜温柔地抚摸他的后背,像安抚一只生病的动物。
"明白了。
"她对着黑袍人们惋惜地摇头,"他是被自己的创意杀死的。
"立钟突然敲响西下。
黑袍人们同时摘下面具——每张脸都是陈年,只是处于不同年龄阶段。
最老的那个满脸皱纹,眼睛是两个黑洞,正缓缓向他伸出手。
"不...!
"陈年猛地向后栽倒,撞开了天台的门。
他滚下楼梯,世界在眩晕中扭曲变形。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苏夜俯视的脸,她的左眼变成了公司logo,右眼是药丸形状的时钟。
"晚安,失眠者。
"她的声音突然变成前妻的,"我们梦里见。
"陈年惊醒时发现自己趴在办公桌上。
晨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电脑屏幕还亮着,显示着美乐方方案的最新版本。
自己这是...睡着了?
他的手机疯狂震动,十三条未读消息来自张总,最后一条写着:"今天十点向美乐方提案,全员到齐。
再搞砸就滚蛋。
"一定是做梦....一定是做梦啊。
陈年颤抖着摸向口袋,指尖触到一张皱巴巴的纸巾——上面"失眠者协会"的字迹正在慢慢消失。
更可怕的是,他的手腕内侧不知何时多了一块表:一个小小的、逆时针转动的时钟。
和苏夜手上的一模一样。
那不是一个简单的表,很准确的来说,那是一个会动的纹身。
他逃不掉了。
洗手间的冷水拍在脸上,陈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眼下乌青像两团淤血,颧骨突出得几乎要刺破皮肤。
手腕内侧的纹身清晰可见——那个逆时针转动的时钟,秒针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倒退。
"陈总监?
"小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美乐方的李总提前到了,张总说所有人立刻去一号会议室。
"马上。
"陈年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他掏出药瓶,倒出最后两粒白色药片。
吞下时,镜中的自己却没有同步动作,而是缓缓摇头,用口型说了三个字:"别吃它。
"药片卡在喉咙里,苦涩弥漫。
陈年用力咳嗽,再抬头时,镜面布满裂纹,每个碎片里都映出不同的自己——有西装革履演讲的,有蜷缩在角落发抖的,最下方一块碎片里,他甚至看见自己站在天台边缘。
"陈总监!
"敲门声变得急促。
陈年扯下纸巾擦脸,发现纸上印着便利店logo。
昨晚的记忆碎片般涌来——苏夜、失眠者协会、燃烧的笔记本...他低头看纸巾,上面用晕开的字迹写着:"提案时看第三排左起第二个窗户。
"一号会议室里弥漫着咖啡和焦虑混合的气味。
美乐方的李总坐在首位,正在翻看提案资料,金丝眼镜反射着冷光。
张总在旁边赔笑,额头上的汗珠闪闪发亮。
"开始吧。
"李总合上文件夹,手指敲击桌面,节奏像倒计时。
这让陈年的瞳孔一阵紧缩。
陈年站起身时膝盖发软。
投影仪亮起,第一页"美乐方品牌年轻化战略"的标题在幕布上跳动。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注意到会议室角落多了个人——苏夜穿着公司前台制服,正在给盆栽浇水。
"根据贵司反馈..."陈年的声音自动进入专业模式,但视线无法从苏夜身上移开。
她剪断了盆栽的一片叶子,汁液滴落在地毯上,却是红色的。
李总皱眉:"陈总监?
数据部分?
"陈年猛地回神,翻到下一页图表。
数字在眼前扭曲变形,增长率百分比符号长出腿脚在纸上奔跑。
他掐了自己一把,强迫注意力集中。
"核心策略是打造守护的力量概念..."陈年点击遥控器,屏幕却突然跳转到一张婴儿照片——正是他幻觉中见过的那个,眼睛渗出鲜血。
"这是什么?
"李总身体前倾。
陈年疯狂按键,但投影接连闪现噩梦般的画面:燃烧的办公室、跳楼的剪影、药瓶组成的圣诞树...最后定格在一张黑白照片上,正是他自己满脸是血地躺在病床上。
会议室鸦雀无声。
"系统故障!
"张总跳起来挡住投影,"技术部马上——""等等。
"李总举起手,指向照片,"这是什么行为艺术吗?
"陈年这才发现其他人看到的与他不同——在他们眼中,屏幕上显示的是正常广告画面。
只有苏夜对他眨了眨眼,用口型说:"窗户。
"他机械地转向第三排左起第二个窗户。
窗外本该是另一栋写字楼,此刻却变成了深夜景象,一个穿白衣的人影正从楼顶坠落。
那人转身的瞬间,陈年看清了——是戴着怀表面具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