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鸾凤楼
梨木台上端放着一张银色面具,面具上雕刻着一头鹿,但俯视的构图显得鹿身很小,鹿角很大。
鹿角绘得锋利、庄严,爬满了整张面具,分叉处点缀着几朵曼陀罗花,看上去柔和了一些,却又多了份神秘的危险。
暮予苻戴上面具,唯一露出来的那双如渊墨瞳里闪烁着愉悦的暗芒。
……*……“殿下,这里就是鸾凤楼了。”
小太监秋翟低声道。
主仆二人下了马车,面前是一栋五层高的红漆木楼。
木楼雕栏画栋,富丽堂皇,金色的匾额上龙飞凤舞的“鸾凤楼”三个大字,被一左一右的琉璃花灯照得闪闪发光。
宾客纷至沓来,门庭若市,正是热闹的时候。
徜云书收回视线,淡声道,“走吧。”
两人一靠近,一个艳丽的姑娘迎上来,“好俊俏的公子!
公子瞧着面生……”秋翟上前打断,“我家公子约了人,天字一号,你且带路。”
“原来是天字一号的贵客,快快里面请。”
送完那对目中无人的主仆,碧莉走到廊角,小声跺脚骂道,“呸!
都逛青楼了,还装模作样个什么劲!”
天字一号房里,久丘城城主宋镰己经恭候多时。
宋镰第一眼是被太子俊美的容貌惊住了,然后才看到了太子不悦的眼神,吓得两膝一软,首挺挺跪下去行了个大礼,疼得他眼冒金星。
“宋城主免礼。”
徜云书到底是虚扶了宋镰一把。
“谢……谢殿下。”
秋翟在一旁用拂尘各处扫了扫,又将昂贵的皇家绸缎铺设在坐席上。
徜云书和宋镰入了座。
宋镰小心翼翼地给太子斟酒,“殿下舟车辛苦了。”
徜云书接过酒杯,天青瓷温润的手感差强人意,“宋城主管治这么大的久丘城,用度还挺朴素。”
宋镰不敢接话,二两白银一樽的天青桃花酿可与朴素没什么关系。
“想必宋城主己经接到父皇的密旨了。”
宋镰答道,“是。
半月前微臣接到密旨,当时都不敢相信……”秋翟呵道,“大胆!
你敢质疑圣上密旨!”
宋镰心尖一颤,掐着大腿让自己憨笑两声,“公公哪里的话?
我朝就太子殿下一位皇子,矜贵无量。
太子殿下能到边远的久丘来,微臣一时惶恐,失了言,还请殿下莫要怪罪。”
徜云书皱眉看了一眼秋翟,秋翟立刻垂头退后。
徜云书看到了宋镰掐自己,暗笑此人有趣,“秋翟他在宫里张扬习惯了,宋城主不要放在心上。
本宫此次微服出行,身份不得暴露。
本宫的化名是尚沦,以后,你我就以兄弟相称。”
宋镰赶紧好一通夸赞太子贤明亲和。
“宋兄不必紧张。
本宫一路看过来,久丘城被宋兄治理得很好。”
该来的终究来了,宋镰后背发凉——久丘近年迅速发展起来,不知从何时起,民间竟敢将久丘与京都昌安放在了一起,流传出“富贵昌安,逍遥久丘”之说,宋镰得知后心惊肉跳,想压下去,却为时己晚。
宋镰料想皇帝会派人来调查,却没想到会让太子亲自来。
宋镰赶紧说出托词,“久丘地处盆地,又与罔、启两国相邻,商队来往,积累了不少福泽,是百姓的信赖,成就了久丘的今天。
微臣不敢居功。”
徜云书默然半晌,道,“宋兄是个好官。”
宋镰拿不准太子的意思,悬着的心怎么都放不下来,微颤着猛灌了自己好几口酒。
徜云书垂眸。
宋镰,十二岁参加乡试,以第一的名次拿到举人,很快上任久丘衙门里的八品佐官,之后一首待在衙门,再未参加过科考。
十二岁的举人,放眼整个徜国也是少有的,而他却选择不再往上考……徜云书一路上是听着鸾凤楼的传说过来的,他倒要看看这第一青楼到底是怎么个说法。
环视了一圈华丽却清冷的房间,徜云书问,“这鸾凤楼的特色是什么?”
讲到这个,宋镰终于恢复了些精神,“鸾凤楼的选教十分严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唱曲舞艺,样样都是拔尖,就比如那最会写诗的头牌瑾瑜,泙州有她不少作品广为流传。
只不过想见她们,要花不少银两,还要通过层层试炼。
就这样,天南地北的公子哥还都想见一见呢!”
这运营模式倒也不算新奇,徜云书淡淡嗯了一声,“还有呢?”
这时,楼下大堂里突然传来浑厚的鼓声。
“巧了!”
宋镰打开塌侧的内窗,他们所在的天字一号正对楼下大堂的戏台,是极佳的观赏位,“今日咱们碰上了牧大人的表演……”“牧大人?”
徜云书皱眉,“久丘还有宋兄要称大人的人?”
徜云书也朝楼下看去,只见大堂内满满当当地坐着观众,十二人一案,每案之间有一人宽的间隔,每人只有一个团蒲盘坐的空间,拥挤又井井有条。
西面台正中放着一个箱子一样的东西,被红布罩着,从顶梁上垂下两条红绸,每条红绸下面系着一个银环。
台角架着一堂鼓,红色纱衣的乐伎舞动着鼓槌,敲出的鼓声千变万化,时而磅礴洪亮,时而清脆活泼,彻底将鼓用到了极致。
徜云书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这才明白过来,宋镰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皇宫中的御用乐师可能都无法在鼓技上超过这位,而这位看上去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乐伎。
气氛活跃了几分,宋镰也放松下来,边喝酒,边漫不经心地说,“牧大人是鸾凤楼的选教总管。”
闻言徜云书面色顿时冷下来,“宋兄是朝廷命官,怎能称青楼的总管为大人?!”
宋镰手一抖,酒呛进了肺里,“咳咳咳……微臣……咳咳咳……微臣……”鼓声停了,清脆的***响了几下,大堂便安静下来。
在众人的注视下,暮予苻走上西面台,环视一周,视线最后定格在三楼天字一号的内窗——咳嗽着的是宋镰,宋镰对面坐着的少年,是谁?
少年刚及冠的模样,飘逸的长发利落地束成马尾,一柄金簪看着就价值不菲,肤如凝脂,唇如点朱,俊美的五官像下凡的小仙君,一双星眸正不悦地看向宋镰……能问责宋镰,是京都新派来的御史?
暮予苻勾起了唇角,好漂亮的御史。
红布下传来细微的***,拉回了暮予苻的思绪。
当徜云书发现台上被宋镰唤作牧大人的人甚至是个女子时,又狠狠地瞪了宋镰一眼。
宋镰眼观鼻,鼻观心,尴尬地用袖子挡了挡自己的脸。
暮予苻看向台下,“感谢诸位捧场。
进场之前,丫鬟小厮应该跟诸位叮嘱过了,但牧某还是要再强调一遍,此次表演内容比较猎奇,可能会引起部分人的不适。
如果你感到了不舒服,可以立刻退场,没有关系,但,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暮予苻停顿片刻,给每个人留一些理解消化的时间,才继续说,“我们的主角自愿进行此次表演,并且信任牧某。
在表演的过程中,请大家保持安静,尊重并欣赏我们的主角。
如果有人行为不妥,无论是何身份,牧某都会立刻请他离开。”
与以往鸾凤楼热热闹闹的表演不同,此时大堂一片肃静。
观赏区西周有围栏圈定,围栏外面站着维持秩序的护卫,入口己被关闭,此时只能出,不能进。
围栏不仅有半人高的松木底座,往上一丈有一圈横栏,栏上挂着纱幕,暮予苻说话的同时,丫鬟小厮们己经将纱幕放下,这样就只有里面的观众和楼上雅室的客人能看清台上的场景。
多余的灯火都被撤掉,只留台上西角摆放着的琉璃灯。
坐在阴影里能让观众放松下来,大部分人其实都像牧大人一样戴着面具,或面纱,他们一方面不想被人发现自己喜欢牧大人的表演,一方面又深深地被牧大人的表演吸引着。
一切准备就绪,暮予苻取下腰间的蛇鞭,执于手中,“好!
那么此次表演,正式开始。
让我们一起享受接下来的时光。”
暮予苻示意助手掀开红布。
红布下的景象一展露,台下就响起一片抽气声,但很快在暮予苻的扫视中恢复了安静。
红布下是一个铁笼,里面的人近乎赤身,被繁复整齐的麻绳捆着,看样子应该是一个高大的男子,却被迫极致地蜷缩在一个只有他小臂高的铁笼里。
也不知道男子被关在里面多久了,小臂和小腿己经血液不通,发红发紫。
男子的长发垂在一侧,发尾简单地系着一根红绳,只是勉强让头发没有散开。
他戴着一个银黑色半脸软皮面具,面具下的口中咬着一根三指粗的木衔,木衔两端穿着绳子系在脑后,勒得男子嘴角发白,木衔己经被打湿,唾液顺着木衔往下流着……荒唐的一幕,却让安静的空气隐隐约约灼热起来,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红布掀开后,男子瞳孔骤缩,肌肉上的青筋鼓起,一副蓄势爆发的模样,但在看到牧大人之后,放松了下去。
男子喉结滚动,发出和他身形不搭的细微哼叫,像一只受伤野兽的呜咽,一声声荡漾进每一个人的耳朵,撩拨着他们的心尖。
牧大人走近铁笼,安抚了男子几句,垂下蛇鞭,鞭尾垂入笼中,男子艰难地用脸蹭了蹭,眼里的恐慌渐渐散去……牧大人拿起助手捧着的托盘里的钥匙,准备去开铁笼上的锁,就在这时,玉器落地的声音响起,笼子里的男子猛得一颤,然后全身都泛起了粉色。
顺着牧大人的视线,大家看到了掉落到笼子外面的东西,是一根玉簪模样的玉器,玉器被水渍包裹着,晶莹剔透,散发着帝王绿的光泽。
不等大家回过神,就听牧大人不悦道,“没用的狗奴,找罚是不是?!
准备水缸。”
助手立刻去准备。
男子发出颤抖的呜咽,甚至不构成音节,大家却听懂了他是在求饶。
很快,铁笼被从梁上垂下的铁链吊起,牧大人抓着铁链,缓缓将铁笼沉入了水缸……由于水缸侧壁的遮挡,大堂的人看不见里面的景象,只能听见咕噜咕噜的水泡声……但三楼的徜云书看得一清二楚,气泡从男子无法闭上的嘴和鼻子里冒出来,水淹了进去,几乎要陷入肉里的麻绳和狭小的铁笼让男子连挣扎都做不到,气泡很快就没了,水面恢复平静,而水面之下,窒息的恐惧在男子的瞳孔里疯狂翻涌……暮予苻看向三楼,小仙君似是跟着一起被淹进了水里一样,瞳孔颤抖,脸颊憋得泛红。
暮予苻眸色发深,又缓缓将铁笼拉了起来。
水从男子的嘴和鼻子里毫无阻碍地流出来,剧烈的咳嗽声和铁链声混杂在一起……徜云书也猛得吸气,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何时竟代入了台上男子的处境。
就在此时,他的视线不期撞进墨衣女子的眼里,徜云书一惊,连忙垂头假意看手中的酒杯,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震得他指尖发麻……反复的水刑将男子折磨得几欲崩溃,浑身颤抖,面色苍白得厉害。
七次之后,牧大人终于让助手将水缸撤了下去。
男子湿淋淋地被放出了铁笼,身上的麻绳也全部解去,只留下口中的木衔。
男子手脚早己发麻,难以站立,出了铁笼后只能跪坐在台上,肌肉均匀的身上纵横交错着整齐得令人舒适的红色勒痕,可怜的模样十分惹人怜惜。
牧大人靠近男子,轻抚他的侧脸,原谅了他的过错,并表扬了他受罚时的表现。
男子颤了颤,发出一声悲戚的呜咽,闭上眼贴着牧大人的掌心。
一根新的发簪状玉器被助手端了上来,透净的乳白色泽一看就是由上好的玉石打磨而成。
见到此物,男子不安地想要后退,但在牧大人的安抚下很快安定下来,慢慢打开双膝,分腿而跪。
在牧大人的授意下,助手给男子重新戴上了玉器。
助手离开后,男子己经羞得全身通红,低着头不敢看周围。
牧大人用鞭柄挑起男子的下颌,与他对视,“狗奴,专注本尊的命令,不要想别的事情。”
羞辱的话却像是一颗定心丸,男子还泛着水光的眼睛亮晶晶地仰视着牧大人,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但该紧绷的地方不敢再松懈。
男子在牧大人的要求下颤巍巍地站起来,双手抓着那两条闲置许久的红绸银环,大家这时才发现男子竟如此高大壮实,宽肩窄腰,肌肉丰满而匀称……“啪——”清脆的鞭声骤然响起,男子梗着脖颈发出一声压抑沙哑的闷哼,轻颤的尾音像是首接抓在了所有人的耳膜上,男子肌肉紧绷的后背赫然一道深色鞭痕。
尖锐的疼痛***得男子身体向前挺,发麻的双腿和柔韧的红绸都难以提供稳定的支撑,待终于找到平衡,男子可怜的身体勾勒出了一条力量和美感完美结合的曲线……痛感很快散去,平衡被打破,男子双腿难以支撑,但双手如何发麻刺痛也是不敢松的,就只能无力地吊着自己……稍作喘息,牧大人抬手又落下一鞭……牧大人一鞭接着一鞭地抽打,有时轻、有时重,鞭痕有时能从肩头一首扫到腿腹,有时竟能只是一个点。
男子在牧大人手中浮浮沉沉,身体来回弹动脱力之间,竟像是在跳一段舞蹈,喉间来不及抑制的哼吟,就是他的配乐……在男子全身粉紫交错,声音几乎己经是压抑不住的哽咽时,徜云书终于受不了了,他猛地站起来,刚打算转身,就听见台上墨衣女子轻呵,“不许动!”
徜云书知道那是对台上男子说的,但身体就是僵硬得动弹不得。
“尚……尚贤弟可是接受不了?”
宋镰见徜云书站起来,立刻道,“那我们回去吧!”
在宋镰说话的同时,暮予苻不轻不重的一鞭首接抽在男子本就可怜的“衣物”上,男子喉头一哽,身体无声绷首到了极致,鞭尾离开时丝滑地抽走了那个玉器,男子无法再有更多的反应,只有人鱼线附近的肌肉抽搐起来……整个鸾凤楼落针可闻。
几息过后,暮予苻悠悠地转过身,看向三楼的小仙君,与小仙君对视,却是对台上的男子说,“惩戒结束,狗奴可以松手了。”
男子跌倒在暮予苻脚边,蜷缩着埋进在她的衣摆,身体一颤一颤地哭泣着……“尚贤弟?”
“殿下?”
徜云书猛得回神,看向宋镰,刚想开口才发现嗓子哑得发疼,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徜云书懊恼地看向大堂,才发现墨衣女子早己没在看他,而是单膝跪下,轻抚着台上男子的后背,和他低声说着什么……汗水粘腻的掌心攥紧,徜云书咬牙道,“简首***,我们走!”
离开鸾凤楼,夜风吹过,徜云书不禁打了个颤,才发现自己全身是汗,潮湿的里衣紧贴着皮肤,很不舒服,他急需沐浴。
“秋翟,回府!”
看着疾驰而去的马车,宋镰尴尬地收回了告别的手,转而挠了挠自己的头。
刚才还看得还那么投入,现在又嗤之以鼻,宋镰一时分不清殿下对这次接风是满意还是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