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告诉他不可对前行路上的任何人流露出恻隐之心，这世间的苦命人他是渡不完的。
“恻隐之心终会毁你道根……”师父的话回荡在他耳边。
可他偏偏就是动了恻隐之心，即使师父说会万劫不复。
他心疼这个孩子，感叹他同自己一样，自幼便无父无母，无家可归。
如今更是连唯一陪伴在身边的人也离他而去了。
江绪言想，也许前进的道路上有个陪伴自己的人，他们都不会孤单了吧。
哭过之后，顾辞盈求江绪言将这个不知名的老乞丐带回去，葬在破庙旁。
因为顾辞盈也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所以二人给他立了块无名碑。
自此，十六岁的江绪言身边多了个六岁的孩童跟着。
顾辞盈随着江绪言走，从来没问过他要去哪，只知道跟着他自己就有了依靠。
三个月后的某日。
江绪言察觉到危险，他被一群人跟踪了。
江绪言背起顾辞盈疾驰，甩掉了身后的人，尚且年幼的顾辞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江绪言让他乖乖待在一个破木桶中时，他不哭不闹乖乖点头。
江绪言用杂物盖住了木桶，顾辞盈看见木桶缝隙里闪过一道雪亮剑光，他的视野突然被喷溅的液体染红——不知是晚霞还是血。
杂乱的脚步声、金属碰撞声、树枝断裂声混作一团，却唯独听不见江绪言的呼吸声。
顾辞盈己经忍不住颤抖了，他脑海中不断回忆江绪言的模样，以此来安慰自己不要怕。
可他脑海中浮现出的尽数是江绪言苍白着脸的模样。
他分明是个病秧子，可遇见危险时会毫不犹豫背起自己，他分明看起来那般脆弱，可面对一群手持刀剑的人却没有露出一丝惧色。
顾辞盈蜷缩着身体等江绪言回来找他。
天黑了又亮，整整一天一夜，顾辞盈都没有等到江绪言回来。
他脑海中充斥着各种不好的幻想，也许他真的回不来了呢……顾辞盈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他不敢大声哭，因为江绪言告诉他不可以发出任何声音，他在木桶内把自己缩成更小的团，将整片衣角塞进嘴里，粗布纤维磨得舌尖发苦。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顾辞盈往桶外看，见到熟悉的白衣上染了血。
“辞盈，我回来了……”江绪言边说边挪开杂物，掀开了木桶的盖子。
顾辞盈在见到他的一时间，抱住他放声大哭起来，积压己久的情绪在此刻彻底爆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停落下。
江绪言被他抱住的一瞬间轻轻闷哼一声，而后轻轻抱住怀中哭泣的人，一下一下轻抚他的脊背。
等顾辞盈摸到一手粘稠后，才放开了江绪言，看着他肩膀处破洞且被血染得深红的衣衫，顾辞盈心里很慌。
他擦了擦眼泪，这才看清江绪言几乎没有血色的面庞，顾辞盈颤抖着手拉起江绪言的袖子，“哥哥，疼吗，我们去找郎中。”
江绪言拦下他，说道自己不需要看郎中，而后带着顾辞盈来到河边，告诉他自己只需要调息就好了。
顾辞盈不懂什么是调息，但是见江绪言坐下打坐后，周身开始泛起淡淡微光，他忽而想起来，江绪言是仙人。
他一首守在江绪言身旁，渐渐的靠在他的腿上睡着了。
等到他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衣服，旁边升起了火堆，江绪言正在烤鱼。
此时，江绪言的面色己经恢复了些许，顾辞盈见他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一颗药丸吃了下去，这才稍稍安心了些。
经过此事，江绪言心里默默决定找个好人家将顾辞盈送走。
跟在他身边终究太危险了，他没法保证次次都能护顾辞盈周全。
师父说的对，他不该随意改变他人的命运。
又过了几日，江绪言带着顾辞盈途经一处山村，去村子问了几户人家，终于有位瞎了眼的婆婆愿意让他们借宿一晚。
作为回报，江绪言和顾辞盈帮这位瞎婆婆打柴挑水。
日落西山红霞飞，外出劳作的村民渐渐回来了。
江绪言让顾辞盈照顾婆婆，他则是离开了小院。
顾辞盈很听话，简陋的篱笆院里陪着瞎眼的婆婆。
婆婆问他们是从哪来又要到何处去，顾辞盈都说不知道，他说自己和哥哥是浪迹天涯的浪人。
瞎眼婆婆可怜他，进屋去给他拿来了一块又干又硬的饼。
顾辞盈谢过婆婆后，将饼放了起来，等江绪言回来后分他一半。
天彻底黑了时，江绪言才回来。
顾辞盈兴冲冲地和他分享婆婆给的饼。
二人坐在屋外，江绪言轻声问道：“辞盈，你喜欢这处村子吗？”
这座村子坐落在山间，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生活虽不富足，倒也自足，宁静祥和。
顾辞盈点点头，因为这个婆婆所以他喜欢这处村子。
江绪言沉默片刻，又道：“那日后辞盈生活在此处，可好？”
顾辞盈正咬着干硬的饼，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饼也梗在喉间，他慌忙抬头望着江绪言：“哥哥，你不要我了吗？”
江绪言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跟着我太危险了。”
顾辞盈眼眶瞬间红了，声音颤抖起来：“哥哥，我不喜欢这里！
你别丢下我……我不会拖累你的，我会听话，求求你……别抛弃我了……”顾辞盈越说越急，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声音也染上了哭腔，仿佛害怕下一刻就会被丢下。
江绪言看着他，心中一阵酸楚，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顾辞盈见江绪言站起身，心中一慌，连忙扑过去抱住他的腿，跪在地上，声音颤抖着恳求：“哥哥，我求求你了！
我不会拖累你的！
哥哥你教教我仙法，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求求你……求求你了！”
他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声音里满是慌乱和无助，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江绪言站在原地，沉默片刻后，终究不忍心。
他蹲下身将顾辞盈搂入怀中，声音有些沙哑：“辞盈别哭了，我不会丢下你的，别哭了。”
他闭上眼睛，心中默默叹息。
就让他最后自私一次吧，带着这个孩子，这个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却相依为命的弟弟，继续走下去。
月下，顾辞盈哭着要和他定下约定，无论如何都不可以丢下对方。
两只手指勾在一起时，江绪言垂下的腕上，青丝绳泛着淡淡的微光，被他的袖口挡住。
江绪言说，从此以后都不会丢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