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鲛绡帐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十六枚金丝铃铛随着轿辇颠簸叮咚作响。
我试图抬起手,却见指尖染着朱红蔻丹,腕间翡翠镯子压着暗金纹的嫁衣袖口——这不是我的身体。
"公主,可要进些蜜水?
"轿帘外探进半张稚嫩的脸,梳着双环髻的侍女捧着鎏金壶,"过了朱雀门,便是大梁皇城了。
"记忆如碎瓷扎进脑海。
沈知意,南赵国三公主,因边境三战三败,被送来和亲。
六十岁的梁帝萧景琰,将在今日迎娶他的第九位皇后。
"青竹,"我听见自己用陌生的嗓音开口,"若本宫此刻跃轿而逃...""公主慎言!
"侍女惊慌地环顾禁军森冷的铁甲,"您看那旌旗——"玄色军旗掠过轿帘缝隙,苍鹰图腾下赫然是"摄政王萧"的字样。
送嫁嬷嬷说过,梁国真正的掌权者,是那位二十八岁平定西北十三部的摄政王萧远之。
"...要经过三重验身,才能踏入昭阳殿。
"青竹颤抖着替我整理十二重绣金嫁衣,"若、若查出公主并非完璧..."我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现代职场练就的危机处理本能开始运转——这具身体左肩有块蝶形胎记,后腰有旧年骑射留下的疤痕,锁骨下方...指腹抚过细腻肌肤,那里赫然点着朱砂色的守宫砂。
"停轿——"突如其来的喝令惊起飞鸟。
我掀开轿帘的手被金丝手套阻隔,只听见铁甲碰撞声如潮水般漫过官道。
"王爷有令,南赵送嫁使团止步于此。
"透过薄红纱帘,我看见一匹墨色战马踏碎秋阳。
马上男子玄甲覆面,唯有一双鹰目寒芒逼人,腰间长剑未出鞘己带血腥气。
"萧远之。
"我攥紧轿中暗格的匕首,这是原主藏在嫁衣里的最后底牌。
喧闹声忽然沉寂。
禁军如黑云压境,将南赵的送亲队伍团团围住。
我听见使节惊恐的辩解:"按礼制,该由礼部...""梁国铁律,敌国和亲者需除佩、解剑、搜轿。
"萧远之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还是说,南赵公主的轿辇里藏着不该有的东西?
"轿帘被猛然掀起时,我将匕首滑进袖袋。
萧远之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看见的是个脊背笔首的少女,九凤衔珠冠下眉眼如画,嫁衣上却沾着南赵国特有的紫麟花粉。
"摄政王殿下,"我抬起被金丝手套包裹的手,"可要验这蔻丹是否***?
"他的目光在我指尖停留片刻,突然抽刀劈向轿顶。
寒光闪过,十二重锦缎如红蝶纷飞,露出轿顶暗格中闪着幽光的弩机。
"这就是南赵的诚意?
"刀刃抵上我咽喉。
"王爷英明,"我仰头让刀锋陷入肌肤一线,"若本宫真要行刺,会蠢到把凶器藏在自己头顶?
"血珠顺着锁骨滑进嫁衣时,禁军阵中突然传来鸣镝声。
萧远之收刀冷笑:"有趣。
起轿——"后来我才知道,那顶藏有弩机的轿辇,是南赵大皇子送给亲妹妹的新婚贺礼。
酉时的婚礼像场荒诞的皮影戏。
我捧着玉圭走过九百九十九级丹墀,嫁衣逶迤在沾着晨露的白玉砖上。
垂老的帝王在龙椅上咳出血丝,他的目光却越过我看向萧远之,浑浊眼中翻涌着忌惮与不甘。
"礼成——"当司礼监尖利的嗓音刺破暮色时,萧景琰突然攥住我的手腕。
枯槁的手指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护...护住承瑾...别让远之..."鲜血喷溅在龙凤喜烛上,帝王的手垂落在玄色冕服间。
殿外惊雷炸响,雨幕中传来整齐的甲胄碰撞声。
"陛下!
陛下!
"我假意哭喊着摇晃尸体,指尖迅速探查他耳后的紫斑——这不是突发心疾,是慢性中毒的迹象。
"太后娘娘节哀。
"我浑身僵住。
萧远之的佩剑滴着血,禁军己将寝宫围成铁桶。
他故意将"太后"二字咬得极重,目光扫过龙床上尚有余温的尸体。
"先帝临终托付,命本宫辅佐太子。
"我亮出袖中暗藏的遗诏,羊皮纸上是萧景琰真正的笔迹,"摄政王要验明真伪吗?
"剑尖挑开诏书时,我看到他手背凸起的青筋。
窗外闪电劈亮他眼底杀意:"娘娘可知,这诏书走出寝殿半步,会有多少支箭对准你的心脏?
""王爷又可知,"我拔下金簪对准自己咽喉,"本宫若死在此刻,南赵二十万大军明日便可陈兵渭水?
"雨声骤然激烈。
他忽然俯身逼近,龙涎香混着血腥气将我笼罩:"那就请太后好好活着。
"鎏金护甲擦过我耳垂,"活到本王不需要这纸诏书的时候。
"子时的更鼓响起时,我坐在长乐宫的血色幔帐里。
青竹哭着处理我颈间刀伤,我却在数窗外经过三波的巡逻禁军——萧远之派了二十七人监视,正好是九人三班轮岗。
"娘娘,奴婢在御膳房发现这个..."小宫女颤抖着呈上半块玉佩,内侧刻着南赵皇室的凤凰图腾。
我摩挲着玉佩边缘的裂痕,这是原主生母的遗物。
史书记载,南赵前皇后死于一场蹊跷的大火,而现任皇后正是大皇子的生母。
雨声中忽然传来瓦片轻响。
我将玉佩投入香炉,看着火焰吞没那只浴火凤凰。
窗棂上映出的人影,不知是萧远之的暗卫,还是南赵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