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戒尺落下的夜
她蜷缩在床角,听着母亲在书房摔门的声音,墨水瓶打翻的狼藉还残留在书桌上,像一滩凝固的夜色。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爬进来,在墙上勾勒出文青翻书页的剪影,那个影子时而急促地晃动,时而静止成一座沉默的雕塑。
楠楠用指甲轻轻触碰红肿的手背,疼痛让她的眼泪再次涌上来。
她想起下午书法课上,老师握着她的手写“春”字时,笔尖在宣纸上流淌的从容。
可一回到家,那个“春”字又变得歪歪扭扭,像被狂风折断的柳枝。
文青的戒尺总是悬在头顶,像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会劈向那些不完美的笔画。
深夜十一点,书房传来抽泣声。
楠楠蹑手蹑脚走过去,透过门缝看见文青正伏在案前,台灯的光照在她发白的鬓角上。
她左手攥着戒尺,右手在日记本上疾书,钢笔尖在纸页上划出颤抖的痕迹:“今天又打了楠楠。
她缩在墙角的样子,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妈妈对不起你,可我真的怕你变成第二个我。”
楠楠的呼吸猛地滞住。
她记得母亲总在深夜翻看那本泛黄的日记,封皮上用褪色的红笔写着“1987-1992”。
此刻那些被锁住的记忆突然有了温度——文青的童年是否也浸满了泪水与戒尺?
门缝里飘来断断续续的哽咽:“如果当初有人告诉我,写字不是用鞭子抽出来的...如果那时候有人夸我的牡丹绣得好,而不是骂我‘笨得像块木头’...”月光爬上文青的旗袍,牡丹刺绣在暗处泛着幽光。
楠楠想起母亲总说这身旗袍是外婆留下的,可从未见她穿过第二次。
此刻她突然明白,那些艳丽的花纹下,藏着怎样一道不敢示人的伤疤。
书房的抽泣声渐渐低下去,变成压抑的呜咽,像深夜里独自舔舐伤口的兽。
第二天清晨,楠楠在书桌上发现一盒崭新的橡皮泥。
包装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牡丹,花瓣边缘沾着彩色的指纹。
她翻开作业本,昨天被墨渍覆盖的算式全被复印重写,在“5”的旁边,母亲用铅笔画了一只顶着数字的小熊猫,熊猫的眼睛圆滚滚的,像两颗融化的巧克力豆。
文青送她上学时,破天荒没有检查作业本。
“下午书法课结束,我们去吃冰淇淋好不好?”
她的声音很轻,像试探着触碰易碎的蝴蝶。
楠楠低头盯着书包上粉色的兔子挂饰,兔耳朵在晨风中轻轻摇晃,突然鼓起勇气说:“妈,其实陈浩今天没欺负我。”
文青的脚步顿住,高跟鞋在石板路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她蹲下身与女儿平视,发现楠楠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珠。
“你...真的敢反抗了?”
她的手指抚上女儿红肿的手背,冰凉的温度让楠楠瑟缩了一下,却听见母亲说:“疼吗?
妈妈给你上药。”
药膏的薄荷香混着茉莉香水味,在卧室里织成一张柔软的网。
文青用棉签轻轻涂抹伤口,动作比往常辅导作业时温柔百倍。
她突然指着窗外梧桐树问:“你看,那些新芽是不是像小拳头?
它们拼命往外钻,就算被风折断也要再长一次。”
楠楠的指尖无意识地捏着橡皮泥,金黄色的粘土在掌心渐渐变成一朵牡丹的形状。
文青的视线落在她手上,瞳孔猛地收缩:“这是...你捏的?”
楠楠点头,将歪歪扭扭的花朵递过去。
文青的指尖抚过花瓣粗糙的纹路,突然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旗袍上的牡丹与橡皮泥的花瓣重叠在一起,像两代人的伤口终于找到了共鸣的频率。
下午的书法课,楠楠在宣纸上写下大大的“春”字。
老师惊叹道:“这个‘日’部写得真舒展,像被阳光晒过的棉被!”
她悄悄回头,看见文青正站在教室后排,旗袍上的牡丹在逆光中熠熠生辉。
母亲嘴角扬起的弧度很小,却让楠楠想起橡皮泥牡丹融化在掌心时的温度。
放学路上,陈浩带着男生们再次围堵过来。
这次楠楠没有后退,她举起书包护住头,大声说:“再欺负我,我就告诉校长!”
文青突然从树荫后走出,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像战鼓。
她首视着陈浩的母亲——那个总在校门口炫耀儿子成绩的贵妇,平静地说:“李老师己经给楠楠换了座位,希望您能管好自己的孩子。”
暮色中,陈浩的母亲脸色青白,而文青旗袍上的牡丹在路灯下灼灼燃烧。
楠楠攥紧母亲的手,发现她的掌心全是汗,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皮肤,却像在传递某种无声的力量。
深夜,楠楠在台灯下温习功课。
文青轻轻推门进来,将一杯热牛奶放在桌角。
这次她没有检查作业,而是坐在旁边翻看《儿童心理学》。
书页翻动时,夹在里面的泛黄日记本掉出来,正好摊开写满“1987年3月12日”的那页:“今天老师撕了我的作文本,说我的字像狗爬。
我把碎纸片粘在墙上,用彩笔重新写了一篇《春天的故事》。”
楠楠的呼吸滞住。
月光爬上日记本,将那些歪歪扭扭的铅笔字镀上一层银边。
她突然明白,母亲戒尺下的严厉,原来藏着怎样炽热的期许——那是两代人在时光长河中,笨拙却执着地泅渡,只为抵达同一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