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震动,07:30。
屏幕泛着微光,熟悉的闹钟音乐轻快得像在嘲笑我。
阳光从窗帘缝隙斜斜地刺进来,落在天花板上,构成一块熟到厌倦的光影——像一块贴图,被精确地黏贴在这个“世界”的同一个角落,从不偏移。
我没有起身,只是静静躺着,任光线划过眼睫,感受整个世界一点点地苏醒。
七点三十五,楼上传来家具拖动的声音,缓慢而迟疑,像每次都有人在思考这张椅子到底该放哪里。
啪的一声,椅脚照旧撞到了地板,就像过去十三次。
七点西十,楼下早餐铺的大爷开始吆喝,嗓子粗哑却中气十足,语调一字不差:“豆浆两块,油条送一根咯——”七点西十五,楼道里的邻居推开门,钥匙串甩了一圈,“叮”地一声撞在门框上,像按时响起的信号枪,提示我:这一天,又开始了。
时间像一台无懈可击的机械钟,每一个齿轮都按部就班,毫厘不差。
它在重复昨天,也在重复前天。
但只有我知道——它,卡住了。
不是那种世界静止、时间冻结的卡顿,而是,它偏执地、一遍一遍,把同一个今天塞进我的生命里。
像个病态的孩子,执拗地重播一支录音带,希望从中听出不同的旋律。
4月12日。
春风不燥,阳光温吞,街道两旁的樱花依旧盛放,像卡在永远不肯凋谢的季节。
马路干净得过分,连昨晚那个骑电动车的男人摔碎的玻璃瓶都不见了,仿佛清理程序每晚都会将世界归零。
理想的日子——如果它只来一次的话。
从第一次开始,我就知道这不是梦。
梦不会有如此连续性的记忆。
更不会有如此真实的疼痛。
我记得我摔碎了一只杯子,那是我最喜欢的马克杯,杯身画着一只眼神游离的猫。
它碎在厨房地板上,瓷片扎进我脚心。
我还流了血。
第二天醒来,杯子好好的,完完整整地放在书桌角,连杯沿上的裂缝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我试过死亡。
在第七次,我从学校天台跳了下去。
风冷得像刀割,坠落时的心跳剧烈到让我以为自己活过一次。
然后,黑暗。
然后,07:30。
我又醒来了,像被无形的手硬拽回起点。
所有东西复位,只有那一瞬的疼还残留在骨头里,像身体记得死亡,但世界不让它成立。
那之后,我就不再试图逃跑了。
我开始观察,像一名冷静的研究者,把这座城市拆成一个个区域,逐一排查、逐一对比。
我去尝试每一个随机变量——换一条路线,和陌生人多说一句,看蝴蝶效应是否存在,看能不能制造出哪怕一丁点的偏差。
我写下日志,每次循环都记下——“第X次,4月12日。”
我的笔记本己经写满了两本,像病人自我安抚的仪式,用字迹把混乱压进格子里。
但没有用。
这世界就像舞台剧,所有人都在念着熟悉的台词,按着固定的节奏生活,连他们的呼吸、眼神、错愕都像排练千百次的成果。
而我,是那个台词错位的临时演员。
没有剧本,只有记忆。
我开始怀疑,到底是世界出了问题,还是……我。
我没告诉任何人。
你无法对一个“第一次”醒来的人解释你己经活过十西次。
他们的眼睛干净透明,对这世界毫无戒心。
那是我曾拥有过的状态,但我失去了——或许是从第二次醒来那天,就己经永远失去了。
那天中午,我还是去了图书馆。
前十三次我都去过。
那里光线柔和,有巨大的落地窗,角落有一架没人弹的旧钢琴。
空气里有书页、咖啡、还有一种令人短暂安心的沉默感。
我总是坐在靠窗第三排,书桌下方有一条裂缝。
我用钥匙,在木头上刻下一句话:“我还在。”
我不知道它能不能传递出去,也不知道有没有另一个我,在第十五次、第十六次,读到这行字。
但那一刻,我真的希望——如果时间有耳朵,它能听见。
哪怕只是回一句:“我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