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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蝗群来那天,春桃正趴在庙顶上摘槐花。

天忽然暗了,远处传来闷雷般的嗡鸣,接着便是遮天蔽日的黄云压过来。

林秋月把冬生塞进供桌下时,蝗虫己经撞上菩萨的脸。

它们啃食裂纹里的陈年香灰,啃断菩萨最后一根手指。

“吃吧,吃完就该吃人了。”

她冷笑。

赵瘸子的米行挂出木牌:一斗米换三亩地。

陈清河蹲在河滩上挖观音土。

土是灰白的,攥在手里像死人骨灰。

冬生饿得啃自己的指甲,指缝渗出的血把土染成淡红。

“爹,甜吗?”

孩子眼巴巴看他嚼土。

陈清河突然呕吐。

黏稠的泥浆从鼻孔喷出来,混着血丝糊在衣襟上。

他想起老牛临死前反刍的草料,也是这般腥臭。

半夜,庙门被踹开。

赵瘸子的灯笼照见春桃蜷缩的身影,光晕里浮着细碎的蛾子。

“秋月,给你指活路。”

他抖开一张契纸,朱砂印泥红得刺眼。

林秋月的独臂攥着那把银刀。

刀尖抵住赵瘸子的喉结时,春桃看见娘的影子在墙上暴涨,像尊怒目金刚。

“十五块银元,买你闺女去省城学戏。”

赵瘸子咧嘴笑,“总好过饿死。”

刀尖颤了颤,一滴血顺着皱纹流进衣领。

春桃被拖走那日,槐树突然开花。

惨白的花瓣混着血——冬生咬破了赵瘸子管家的手,被一巴掌扇在树干上。

林秋月没回头。

她蹲在灶前煮槐花粥,锅里漂着冬生被打落的乳牙。

陈清河蜷在神龛后,听见女儿最后的哭喊:“爹!

你说过槐花蜜甜!”

他数了数银元,十西枚。

赵瘸子扣下一枚当利钱。

༒哑河༒当夜暴雨,清河决堤。

陈清河抱着冬生往山坡跑时,看见林秋月逆着人流冲向河道。

她独臂举着银刀,像举一炷香。

“秋月!

水鬼索命啊!”

有人喊。

浑浊的浪头打来,吞没她的身影。

片刻后,河中央浮起一团黑发,发丝间缠着破碎的银光——是那把刀。

冬生突然指着水面:“娘在骑大鱼!”

༒人市༒洪水退后,河滩上摆开人市。

插草标的孩子跪在淤泥里,头顶飞着绿头苍蝇。

陈清河用麻绳拴着冬生的腰,绳结打成死扣。

孩子的肋骨硌着他掌心,像握着一把生锈的钥匙。

“男娃,两颗牙,换五斤麸皮。”

人贩子掰开冬生的嘴。

麸皮袋递来时,冬生突然咬住人贩子的拇指。

血溅进陈清河眼里,他听见自己喉管里挤出野兽般的呜咽。

三个月后,省城的戏班子路过清河镇。

春桃涂着胭脂在台子上唱《目连救母》,水袖甩开时露出腕上淤青。

林秋月的坟堆在河湾处,碑是半截船板。

陈清河趴在上面刻字,刻刀突然崩断——他看见春桃在台下被班主拽进轿子,轿帘垂下时掉出一只绣鞋。

鞋头缀着槐花,早被踩成泥。

陈清河闯进赵瘸子的米行时,怀里揣着十西枚银元。

骰盅摇晃,他押上全部银元:“大。”

骰子静止时,赵瘸子的笑凝在脸上——三颗骰子叠成竖线,顶上一粒红点,像坟头的香。

“天意啊……”陈清河抓起剁骨刀。

血喷上米袋时,他恍惚听见春桃在唱戏,词却是林秋月的声音:“清河,你要做一辈子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