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忽然暗了,远处传来闷雷般的嗡鸣,接着便是遮天蔽日的黄云压过来。
林秋月把冬生塞进供桌下时,蝗虫己经撞上菩萨的脸。
它们啃食裂纹里的陈年香灰,啃断菩萨最后一根手指。
“吃吧,吃完就该吃人了。”
她冷笑。
赵瘸子的米行挂出木牌:一斗米换三亩地。
陈清河蹲在河滩上挖观音土。
土是灰白的,攥在手里像死人骨灰。
冬生饿得啃自己的指甲,指缝渗出的血把土染成淡红。
“爹,甜吗?”
孩子眼巴巴看他嚼土。
陈清河突然呕吐。
黏稠的泥浆从鼻孔喷出来,混着血丝糊在衣襟上。
他想起老牛临死前反刍的草料,也是这般腥臭。
半夜,庙门被踹开。
赵瘸子的灯笼照见春桃蜷缩的身影,光晕里浮着细碎的蛾子。
“秋月,给你指活路。”
他抖开一张契纸,朱砂印泥红得刺眼。
林秋月的独臂攥着那把银刀。
刀尖抵住赵瘸子的喉结时,春桃看见娘的影子在墙上暴涨,像尊怒目金刚。
“十五块银元,买你闺女去省城学戏。”
赵瘸子咧嘴笑,“总好过饿死。”
刀尖颤了颤,一滴血顺着皱纹流进衣领。
春桃被拖走那日,槐树突然开花。
惨白的花瓣混着血——冬生咬破了赵瘸子管家的手,被一巴掌扇在树干上。
林秋月没回头。
她蹲在灶前煮槐花粥,锅里漂着冬生被打落的乳牙。
陈清河蜷在神龛后,听见女儿最后的哭喊:“爹!
你说过槐花蜜甜!”
他数了数银元,十西枚。
赵瘸子扣下一枚当利钱。
༒哑河༒当夜暴雨,清河决堤。
陈清河抱着冬生往山坡跑时,看见林秋月逆着人流冲向河道。
她独臂举着银刀,像举一炷香。
“秋月!
水鬼索命啊!”
有人喊。
浑浊的浪头打来,吞没她的身影。
片刻后,河中央浮起一团黑发,发丝间缠着破碎的银光——是那把刀。
冬生突然指着水面:“娘在骑大鱼!”
༒人市༒洪水退后,河滩上摆开人市。
插草标的孩子跪在淤泥里,头顶飞着绿头苍蝇。
陈清河用麻绳拴着冬生的腰,绳结打成死扣。
孩子的肋骨硌着他掌心,像握着一把生锈的钥匙。
“男娃,两颗牙,换五斤麸皮。”
人贩子掰开冬生的嘴。
麸皮袋递来时,冬生突然咬住人贩子的拇指。
血溅进陈清河眼里,他听见自己喉管里挤出野兽般的呜咽。
三个月后,省城的戏班子路过清河镇。
春桃涂着胭脂在台子上唱《目连救母》,水袖甩开时露出腕上淤青。
林秋月的坟堆在河湾处,碑是半截船板。
陈清河趴在上面刻字,刻刀突然崩断——他看见春桃在台下被班主拽进轿子,轿帘垂下时掉出一只绣鞋。
鞋头缀着槐花,早被踩成泥。
陈清河闯进赵瘸子的米行时,怀里揣着十西枚银元。
骰盅摇晃,他押上全部银元:“大。”
骰子静止时,赵瘸子的笑凝在脸上——三颗骰子叠成竖线,顶上一粒红点,像坟头的香。
“天意啊……”陈清河抓起剁骨刀。
血喷上米袋时,他恍惚听见春桃在唱戏,词却是林秋月的声音:“清河,你要做一辈子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