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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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秋月用独臂推开庙门时,惊飞了一窝蝙蝠。

腐朽的门轴吱呀作响,像是谁的骨头在哭。

春桃缩在门槛外,怀里搂着冬生。

孩子的尿布结了硬痂,臭味混着香灰,黏在鼻腔里挥不去。

“娘,有鬼吗?”

春桃盯着神龛上缺了半张脸的菩萨。

林秋月没说话。

她把豁口陶罐摆在供桌上,罐里漂着几粒糙米。

菩萨的手断了,裂纹从脖颈爬到肚脐,像一条吞吃香火的蜈蚣。

当夜下了暴雨。

雨水从瓦缝灌进来,在菩萨脸上冲出两道泥沟。

林秋月蜷在草席上,断指处突突地跳。

她听见春桃在梦里抽泣,冬生含着她的空奶头咂摸。

庙后传来野狗的呜咽,忽远忽近,像吊死鬼的脚在踢棺材板。

天亮时,她在供桌下摸到三枚铜钱。

菩萨的手掌裂开缝,铜钱卡在指骨里,像被神明吐出来的秽物。

清河镇的码头永远飘着鱼腥和汗臭。

陈清河蹲在卸货的麻袋堆里,看苦力们像蚂蚁般搬运盐包。

赵瘸子的赌坊改成了米行,招牌上新刷的桐油亮得刺眼。

穿绸衫的掌柜站在台阶上吆喝:“搬一袋赏半个馍!”

陈清河的指甲抠进麻袋。

粗盐粒从破口漏出来,沾在他溃烂的脚踝上,腌得皮肉发红。

三天前,他替人扛尸首换来两个血馒头,冬生啃了一口就吐了。

“嫌脏?”

他把馒头砸在儿子脸上,“饿死你个小畜生!”

林秋月的柴刀就是那时出鞘的。

春桃在田埂上挖野菜时,挖到一只银镯子。

镯子缠着草根,内侧刻着“林”字——是娘成亲时戴的那只。

去年腊月,爹把镯子扔进当铺换了赌资。

此刻它却躺在泥里,沾着蛙卵和铁锈。

春桃用衣角擦了又擦,镯子突然烫手似的。

远处传来锣响。

赵瘸子的管家领着丈田的官差,木桩一根根钉进水田,惊起大片蚂蚱。

“这田姓赵了!”

官差踹翻界碑,碑上陈家的姓氏裂成两半。

春桃攥紧镯子往庙里跑。

蚂蟥顺着裤脚爬上小腿,她不敢停。

林秋月把银镯子熔了。

炭盆里腾起青烟,菩萨的脸被熏得更黑了。

铜勺里的银汁咕嘟冒泡,渐渐凝成一把小刀,刀柄缠着破布条。

“娘,这是要杀谁?”

春桃缩在供桌下。

林秋月把刀***发髻。

断指处的血痂裂开,渗出的不是血,是黄脓。

庙外槐花开得正疯,白茫茫一片,像送葬的纸钱。

陈清河是闻着焦糊味醒的。

米行的盐仓烧红了半边天,火舌舔着“赵记”的匾额,桐油助燃,爆出噼啪的脆响。

人群在火光中扭曲成鬼影。

他看见林秋月独臂拎着木桶,桶里晃着银亮的水——是盐仓后院的井水。

“救火啊!

一桶水换半升米!”

赵瘸子瘸着腿嘶吼。

陈清河冲进火场时,一根横梁砸在背上。

他嗅到自己头发烧焦的味道,恍惚间想起老宅的牛棚,想起月光下老牛反刍的温柔。

火熄时,盐仓只剩一副焦黑的骨架。

赵瘸子在灰堆里扒拉出半尊铜佛,佛头熔成金红的瘤子。

“报应……报应啊!”

他突然癫笑,铜佛砸向林秋月。

她没躲。

铜佛擦着耳廓飞过,削断一缕白发。

陈清河趴在废墟里,掌心握着什么。

春桃掰开他焦黑的手指——是半块没烧化的饴糖,黏着血和灰。

冬生舔了一口,糖是苦的。

当夜,林秋月把饴糖埋进庙后的乱葬岗。

新坟挨着旧冢,无主的白骨从土里支棱出来。

春桃举着捡来的白灯笼,火光被风吹得忽明忽灭,照着碑上歪扭的字——是冬生用炭灰写的“糖”。

林秋月突然咳嗽,咳出一团带血丝的痰。

痰落在糖坟上,被月光照得发亮,像菩萨掉了颗银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