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偷糖霜的雪狐狸
"师兄的糖浆要熬成炭了。
"窗柩突然扑簌簌抖落细雪,白发少女倒悬在檐角,发梢垂落的冰棱堪堪擦过沸腾的糖锅,她翻身跃入屋内时裹着梅香,绣雪狐纹的鹿皮小靴精准踩中藏蜜饯的紫檀暗格,震得案头镇纸下压着的药方簌簌作响。
"第七次改良配方了。
"我拍开她探向玫瑰糖罐的手,腕间平安绳的银铃撞出清越声响"上月偷吃的松子糖,让你咳了整宿。
"东雪莲忽然将鼻尖凑近糖锅,呵出的白雾在铜壁上凝成霜花:"杂鱼师兄明明知道..."她旋身时广袖扫落青玉案上的琉璃瓶,封存三载的桃瓣纷纷扬扬坠入炉火"我五感早衰,如今连苦味都尝不真切了。
"燃烧的桃香氤氲成雾,她耳后淡青血管在火光中突突跳动,这是雪狐混血的印记,那年我在北疆暴雪里捡到这只奄奄一息的小狐狸时,她连耳朵都藏不住,却还死死叼着装糖霜的锦囊,齿缝间渗出的血把丝绸染成赭红色此刻她正凝冰为刃,将冷却的糖块雕成小狐模样,冰晶在葱白指尖流转,映得瞳孔泛起妖异的孔雀蓝——这是她动用狐族秘术的征兆,当糖狐眼瞳将将成型时,窗外忽有破空声撕裂雪幕,她本能地拽着我滚向药柜后方,发间桃木簪在青砖上刮出火星。
三枚淬了鸩毒的梨花钉嵌入我们方才站立之处,糖狐在毒液中融成焦黑的泪滴东雪莲腕间银铃骤响,桃木簪迸出血色光华,在她周身织就赤色结界——这是去年她生辰时我刻的辟邪簪,此刻簪头那朵歪斜的桃花正在疯狂吞噬她的精血。
"那些闻到狐骚味就发疯的老家伙..."她舔去虎口溅到的毒液,竖瞳缩成针尖"怕是连我埋在桃林的三百张爆裂符都搜干净了。
"第二波暗器穿透茜纱窗时,她拽着我跌进密室我的后背撞上存放《千金方》的木匣,她却闷哼一声——三棱镖擦过她左肩,在杏子黄的襦裙上晕开墨梅状的血迹,我摸索止血草时抓到暗格里的陶罐,罐底硌手的朱砂符咒上,是她临摹我笔迹写的半阙残词:[偷得浮生半日甜,赌书消得泼茶香]血腥气在狭室漫漶,她倚着《黄帝内经》的檀木书匣轻笑:"现在知道为何我总改良安神散了?
"染血的手指戳着我心口旧伤"若哪天我灰飞烟灭了,师兄怕是连金疮药都..."我猛然捂住她的唇,掌心传来湿润的温热十二年前除妖夜,她也是这样被我捂着嘴躲在神龛后,那时她刚化形,尾巴还收不回去,偷吃供果时踢翻了长明灯,冰凉的狐尾缠上手腕的刹那,我瞥见她眼底转瞬即逝的金纹——那是轮回咒反噬的印记暗器凿击石门的声音忽止,取而代之的是糖壳碎裂的脆响东雪莲突然挣开桎梏,狐尾扫灭所有烛火,在绝对黑暗中,她带着桃胶香气的呼吸拂过我耳廓:"赌二十包桂花糖,来的是天枢长老最得意的徒孙。
"石门轰然洞开时,她捏碎藏在指缝的霜糖,晶尘在月光下折射出幻境:十西岁的我举着糖勺追她穿过回廊,十五岁的她躲在百年桃树上啃蜜渍山楂,裙摆垂落的流苏扫过我刚抄完的《南华经》。
"幻境撑不过半盏茶。
"她拽着我往后山疾奔,积雪上却无半分足迹,这是她去年冬至发明的匿踪术,需以晨露调合霜糖撒在周身,彼时试验失败反惹来蚁群,气得她三天不肯吃我做的雪花酥。
追兵的叱骂声渐近,她突然将我推进岩洞,石壁萤苔的幽光里,她面色白得近乎透明,肩头伤口凝结的冰晶正在蔓延——这是雪狐族保命的凝霜诀,只是每用一次,心脉便冻伤三分。
"其实这些年偷藏的糖..."她解下杏色腰封塞进我掌心,锦缎内衬缝着九十九个暗袋"都掺了赤焰草粉。
"每个暗袋里都裹着糖块,薄荷糖上刻着安神咒,麦芽糖里嵌着锁心符,最深处那枚琥珀糖,分明是取我三滴心头血凝成的追魂印,我忽然想起三年前郎中把脉时说,她的身子早被寒气蛀空了,本碰不得半点甜食穿堂风卷着冰碴灌入洞穴,她靠在我肩头哼起幼时的谣曲,这是雪狐族母亲哄崽的调子,当年我背她回山门时,她烧得神志不清还在哼这段旋律,此刻她发间的忍冬香混着血腥气,竟与当年高烧呓语时的气息重叠。
"那年雪原初见..."她声音渐弱,睫毛凝出冰珠"为何要给小狐狸喂糖?
""因为你抢糖的凶相..."我握紧她渐冷的手,平安绳银铃震落细雪"像极了我那不肯喝药的胞妹。
"追兵的脚步己在洞外响起,她突然咬破舌尖,将血唾抹在桃木簪上,簪子发出凤鸣般的清啸,洞顶钟乳石应声炸裂,在坠落的石雨中,她把我推向暗河方向,自己却迎着剑光而去。
"莫忘了..."她回眸时瞳孔鎏金璀璨,这是焚烧本命精血的征兆"你应承要给我做百岁宴的糖人。
"那日我在暴雪中寻了七个时辰,最后在断崖边拾到她破碎的银铃,霜糖在血泊中结晶成桃花,每片花瓣都烙着残破的往生咒,当我把脸埋进染血的雪堆时,终于尝到她藏了半生的秘密——雪狐族的味觉,早在第一次逆转轮回时,就献祭给了幽冥司的命秤此刻幻境再度扭曲,我又回到点燃轮回阵的雨夜,东雪莲躺在阵眼中心,正将霜糖混着心血抛向夜空每粒糖晶都映着往昔:她偷换我汤药里的黄莲,她彻夜临摹我的字迹,她在每块酥糖里藏护心符..."够了!
"我徒劳地抓向幻影,却只握住冰凉的桃木簪,簪身突然绽开裂纹,封印的记忆如潮涌来。
原来山门那封无主的情笺,是她偷学我字迹所书,那夜她抱着信在渡口等到月沉,却因寒毒发作跌进冰湖,我寻到时,她正把湿透的信纸折成船,笑着说要寄给奈何桥畔的自己。
惊雷炸响时,所有糖晶聚成她的形貌,这次她穿着初见时的月白袄裙,发间别着那支刻坏的白玉簪——那是我送她的及笄礼,当时把狐耳错雕成了猫耳。
"霜糖的秘方..."她伸手虚点我眉心,指尖凝出六棱冰花"是用轮回次数与判官换的。
"我想攥住那片冰花,她却散作漫天糖尘,落在掌心的晶体渐融,现出封存的画面:七岁的她偷埋杏花蜜,每覆一层土就念叨"这是师兄弱冠时的合卺酒"十三岁的她彻夜练锁心符,烧焦的袖口抖落包着安神散的糖袋;最后一次逆转天命前,她把所有未寄的情书折成纸鸢,放往我每日采药的苍梧崖......"所谓甜味..."我对着空荡的岩洞呢喃,泪水在糖块上溅起星芒"原是藏在你唤师兄时的眼波里。
"洞外忽有银铃轻响,我循声追至悬崖,月光下的雪地泛着孔雀蓝幽光,每个光点都是她当年撒落的霜糖,当我踏过第九十九个光斑时,积雪轰然塌陷,露出玄铁浇铸的青铜匣。
匣中整齐码着九十八个琉璃糖罐,每个罐身都用血描着桃花,最旧的罐里存着褪色的长命缕,绳结上歪扭的童稚字迹写着:"要护师兄岁岁平安"。
最底层的鎏金盒锁着泛黄信笺,是她六岁开蒙时写的:[今偷听师父说师兄活不过加冠礼雪莲不要把最宝贝的霜糖全送给判官老爷他答应给师兄添寿数啦]纸背是用糖浆画的押,旁有她及笄后补的蝇头小楷:"不过舍了味觉五感,这买卖可比糖霜还甜。
"暴雪忽歇,所有糖晶腾空凝成命盘,当第一缕晨光刺穿命盘时,我听见雪层下传来心跳——那是她封在本命法器中的最后一魄,正随着霜糖消融渐渐苏醒,崖边桃树忽绽血苞,每片花瓣都浮现她笑着唤"师兄"的模样,在风中轻轻说着:"要长命百岁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