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镇是一个小镇,四千来户人家,三百多间商铺。
还有一间负责安全行货押款的镖局一一威远镖局,小镇精致,镖局不大。
安宁镇隶属于长治州,长治州的风气确犹如其地名般良好。州官清廉无私,
手下两名捕头"疾风刀″丁猛和"快手剑″赵刚尽职尽守,确有长治久安之风。
可近期一宗半道劫案,像平静的湖面突然投入了颗溅起水花的石子一般,
把长治州平日的安宁打破,且这次被劫货物的商家,还是城里的头号商家大户——朱家商号。
朱家财大气粗,押货、护院的私雇家丁皆武艺不凡,而这次敢打劫朱家货车的盗匪,
简直就是在太岁爷头上动土,无法无天了!这一个侦破朱家货物劫案的故事,
并不属于六扇门的捕快,
这个叫安宁小镇上一家威远镖局里的三个英雄:趟子手老李头、小镖师艺小天、厨子吴老三。
一、老姜糖汁早春,傍晚,雨后初晴。长治州这几天连绵细雨的天气终于放晴,大地初暖,
空气湿润,虽仍有少许凉意,却已让人不再觉得有冬日的透袄冰冷。
河面上已开始有野鸭下水嬉戏,堤边光秃秃的垂柳枝条也已经冒出了零星翠黄的嫩芽。
六个农夫打扮的男人正赶着三辆马车在驿道上缓缓而行,
车上满满装载着去年贮藏下来的青皮冬瓜。今年菜地里的蔬菜尚未播种下籽,
在这青黄不接的时节里,储备一季严寒的冬瓜就是城里许多人家餐桌上的家常菜肴。
长治州府城路程已是不远,这三车冬瓜,应该会卖上一个好价钱。雨后的江南美的朦胧诗意,
一切都仿佛笼罩在云雾里,尤其是这细雨过后的傍晚时分。这一段驿道行人稀少,
数日的雨天让路面显得稍稍泥泞,只有这三辆马车缓缓行过,碾印下几道深深的辙痕。
天色已渐渐下沉,气温已悄悄降低,初春的清晨与傍晚,依然会让人略觉凉意,微风拂面,
空气中夹杂着一股泥土与嫩叶的芳香,让这天地间,都氤氲着清新的气息。
第一辆马车的座位上坐着一老一少两个人,年纪稍长的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握着马鞭,
将马车驾驭的四平八稳,旁边而坐的另一个白净年青人,
却已是倦缩着身体侧靠着车厢木栏板上双眼略眯,昏昏欲睡。车辆沿着驿道拐过一个弯道,
一阵微风夹裹着一股香甜辛辣的味道轻袭而来,白净年轻人两侧鼻翼轻轻一吸一张,
眼睛已缓睁开来。年纪稍长的老者似乎也已闻到空气中飘荡的味道,嘴里轻喝一声:"吁!
″,行驶的三辆马车陆续缓慢了下来。拐过弯处的一片平整空地上,一座精致的竹篱小院,
赫然出现在了六个人的眼前。小院小巧崭新,新编修的竹篾竹篱,新夹筑的竹屋,
连院里的两张方桌、八张长条凳,亦都是新木头制做而成。院角一杆青翠竹竿竖立,
挑着一张崭新幡布,天色尚未太暗,
依然清晰可辨出幡布上新鲜墨痕写就着一个斗大的招牌——"姜糖"。
院里小屋的新茅草屋檐下,摆放着一张新的长条案桌,
桌面案上的托盘里是刚新鲜炸出的油面粿粿、玉米酥饼。案桌旁边一个文火炉灶,
灶上的铁锅里,正散发出一阵阵焦糖熬老姜汁的香甜辛辣味。冬寒春湿,
老姜糖水自然是御寒驱湿的佳品。蔗糖炒至金黄焦香,倾水烧滚,
下入装满姜块、茶叶的纱布棉袋,文火慢熬一个时辰,
便是一碗价廉实在却口感奇佳的驱寒佳饮。小店精致,
精致的只有一个年纪约二十七、八的女人和一个佝偻的驼背男人打理,女人皮肤白皙,
身材婀娜,一身浅蓝家织粗布蜡染,显得干净且利索。而佝偻的男人则一言不发,
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默默劈着柴。能开店的女人通常美丽又干练,
此时的女人显然已听到院门外车马声响,知道做买卖的机会来了,
站立在锅旁的她一手操起舀糖水的铁勺,一边清脆的喊出一声吆喝:"汁甜姜暖,御湿驱寒!
″"不知……价钱?……″第一辆马车恰好停在院门口,
车上赶车的老者木讷吞吐的问了一句。老者并非结巴,
小本买卖的商贩当然会计算着钱袋子的每一枚钱币。贩菜,本就不是什么暴利的行当。
"小店新开,实惠量足!″女人大方应答,俏脸上已堆起热情的微笑,一挥手中铁勺,
又大方玩笑了一句:"原来是风里来雨里去的贩菜乡亲,哪怕口袋里暂无现钱,
留下两只脆甜的冬瓜算做茶资也何偿不可。"女人笑容可掬,姜汤香甜温暖,
话语更温暖的让人如春风拂面。"下车喝上一碗,春雨连绵,湿气易浸,挣钱虽不易,
但大伙们的身体却更重要。″白脸小伙年纪不大,却像是这六个人的领头人,
语气中略带威严,不容他人抗拒。"好嘞!小店新开,等下自会少算诸位一点银钱。
″女人已操起一摞敞口瓷碗,舀起姜糖水张罗起来。老姜够辣,焦糖炒的正好。
"这条道的过路商贩并不很多,老板娘为何在此处开店?″白脸小伙端起碗,
走到糖水锅前笑嘻嘻的问道,小伙的皮肤白里透红,属于天生晒不黑的那种。"奴家命苦,
夫婿三年前病亡,家中除残疾的小叔子外再无其他劳力,如今守孝期满,
唯有在此做这小本买卖。″女人笑语盈盈,盯着小伙子的一张俊脸,
眼中的光芒如同锅中的糖水般甜蜜。俊俏的男人,总是会让女人热情的。
"咱们的小张英俊且单身,倒不如叫他领了你们回长治州城里卖疏菜,好过你在此地卖糖水,
小叔子自会有人照顾,况且以后,两个人的被子里,绝对会比一个人暖和!
″落座的五人中有一个人喝了一口姜糖水,拿两人开起了玩笑。白脸小伙姓张。
"小张哥天生一张俊脸,不知有多少大姑娘喜欢,岂会看得上奴家这一个小寡妇。
″女人并不生气,脸上依然笑靥如花,眼中的光芒更加甜蜜。
"不知道小张哥比起长治州城里朱家商户的护院张小白来,如何?″女人突然问道。
"张小白,你见过?″白脸小伙表情冷静,淡定反问道。"没见过,只是常听人说起。
″女人放下手中铁勺,盖上了糖水锅盖。"比得过又如何?比不过又如何?
你是否想认识一下?″小伙微微一笑。"不想,一个快要入土的人,认识与否有何区别。
″女人脸上的笑容倏然一敛,冷冷答道。"哈哈哈哈,何出此言?倘若本人就是呢?
″张姓小伙子忽然大笑了起来。其余五人也大笑了起来,这几个身手不凡的大男人,
亦经历过不少阵仗,岂会惧怕一个女人和一个残疾的驼背。"那我们这笔买卖算是做对了,
六碗姜糖水,换来三车藏在冬瓜里的黄白红货,这买卖实在划算。″女人冷冷说道,
眼中的甜蜜早已经不见,只剩下刀锋一般的光芒。"糖水有毒!
″小伙子突然发现其余同伙的脸上虽依旧挂着笑容,却显得极为诡异,只有死人,
才会有如此僵硬的笑容。"老娘的姜糖水一向不贱卖!″这是小伙听到女人说的最后一句话,
因为他已扑倒在地,如同一只被狐狸捕获到的山鸡。"人真的是白净且英俊,
可惜……″女人惋惜的叹了一声,
惋惜的仿如春天季节里的一只翘起了尾巴的母狐狸……而佝偻的驼背男人亦停下了劈柴,
将手中斧头杵立在地,望着车上的冬瓜,一双溜圆的眼睛犹如一只捕到了猎物的狼,
虽然喜悦但透着凶残。春风吹绿了江南,唤醒了村郊,当然也唤醒了城里。四日后。
阴天湿润,薄雾如烟。长治州城,一座大宅子青砖碧瓦,气势不凡,
大宅子的门头牌匾额上书写着苍劲有力的两个字——朱府。宅子的后院,
一座精致华美的单独小屋,波斯的地毯,红木的桌椅。屋里只有两个人,
且平时屋里也只有朱大老板和他的管家朱福才能进入。"张小白一行六人全殁,
丢失十万两货款的事你怎么看?″朱老板坐在红木榻上,朱福则恭恭敬敬的站立在他身旁,
站得笔直。"小人只是一个管家,外面护院押货的事甚少过问,
只有等官府捕头破案才能清楚。″朱福一向是个谨慎的人,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
"衙门官府如何回复?″丢失了银子的朱老板已是焦心焦虑。"府里两位捕头皆出门公办,
听说是去京城接押河防堤款项,一时没法回来。″朱福态度依然恭敬,
语气中却只能带着一丝无奈。"巧藏在那三车冬瓜里的可是整整十万两雪花银子!
″朱老板不由的大吼了一声。
"可是……不过……″朱福被主子突然的这一声怒吼吓了一大跳,
嘴里却还是迸出了这样一句话来。"可是什么?快说出来!″朱老板急道。
"两位捕头虽说没在城里,另一个官差却说俩个捕头嘱咐过,‘如果城里有事,
可以先找他们认识的几个人帮忙查找线索'。″朱福急忙将这句话语送了出来。"什么人?
″朱老板问。"平安镇上威远镖局里的人。″朱福忙答。"威远镖局!
不过是区区一个镇上的小小镖局,会有什么厉害的手段?不过话虽如此,也得立马叫人去办!
"朱老板急吼。虽说自己平日商货往来从不信任镖师们,全倚仗养着的护院高手押运,
但此时急病亦可乱投医,权当一试。这两日,早已是让丢失了银子的朱老板心疼头疼不已。
"派去了,下人找回来三个人,但只有两个是来查找线索的,
另一个只是随行来城里采购的厨子。″朱福略稳了一下神。"两个什么样的人?
还不快叫进来!″朱老板财大气粗,小镇里的小镖师,连个请字都不会给。
"一个老的精干精瘦,别着一只大酒囊,不是镖师,只是一个探子手,另一个年轻小伙,
相貌倒是不错,却看似无甚经验,是个连话都懒得跟生人讲的臭绷脸。
″朱福进屋前似已见过两人。"叫他们先在门口候着,既然有事相求,
本老爷还是亲自去见一下。"朱老板从丢银子的失态里回过神来,正欲起身。
"来认了个府门,就去城里的殓尸房了解案情去了,说老爷这里只有铜臭,
来䠀这次与押镖不相干的浑水只是看在与两个捕头的交情上,十日后定会回复。
"朱福怕"铜臭″两个字会***到刚丢失了银子的朱老板,故意将两个字说的轻轻的。
"头疼!头疼的厉害!快去把大夫拿来!″"铜臭″两个字再轻,
也终归落入了朱老板的耳里。别人去请大夫用请,朱老板请大夫用拿。当然,
这次不是他财大气粗,目中无人。因为医他头疼的大夫不住在街巷里,而是摆放在柜子上。
朱福一转身,从四壁满满的红木酒柜上,
给他拿下来一瓶三十年以上、度数最高的"窖藏大夫″。酒!在很多时候,
医治头疼比大夫管用许多。二、愿者上钩晴日,草长莺飞,和风拂面。
长治州城郊有一座破旧的小祠堂。这是间破旧的小屋,甚至于说已不能再叫做是屋子,
这间荒废了的小屋已没有了屋顶,只剩三面矮墙和一个没有门的门框架立在青石门槛上。
祠堂虽早已废弃,但这里却是流浪天涯,口袋里早已空空如也的人的暂时容身之地。这里,
依然会有人给事干,给流浪的人带来暂时三餐饱饭的机会。这个世界上,
总有许多的人会僱佣着一些当地不熟识的人去做不想让太多人知道的事。这个世界上,
也总有许多人,哪怕是自己不明就里的事都愿意去做,
即便有许多事可能会把性命丢掉也别无选择!因为眼前的饥饿,比未知的危险更可怕!
现在小院空地上,正有两个等着工作,也等着碰上运气的人。这一老一少两个人,
在两块大青砖上对坐,中间一堆旺火上,架着一个豁口大铁锅,锅中炖着七八种残羹剩肉,
居然"咕、咕"的冒着一股莫名的香味。昨天这两个人运气真不赖,邻村一殷实大户办寿宴,
备上了两桌施福酒席,乞丐、苦力等不论何人亦可上桌喝上一杯。饭管饱、酒管够,
吃剩的还可以打包带走,且菜的口味亦是不算差。"老李哥,在此守株待兔是否有用?
"年轻的这位向年长者问道。"试试运气,朱家商号被劫案无一活口,
张小白六人身上无痕无伤、中毒而亡,纵案者没有任何线索留在现场,让人无处下手追查。
″年长者从腰间摘下一个羊皮大酒囊,猛灌上一口,笑了笑,
接着说到"但离糖水店不远的河里,又浮起了三具尸体。"这俩人,
当然是乔装后的老李头与艺小天。老李头依然精干精瘦,艺小天依然年轻帅气,
只是艺小天的兵刃"魔眼"太过显眼,放在他身边的换成了一根毫不起眼的青竹杖。
俩人衣裳褴褛,一身流浪苦力打扮。"可否确定是什么人的尸体?"艺小天忍不住问道。
"应该是寻常人,且死亡时间比张小白六人早上几个时辰,亦是中毒而亡。
″老李头轻皱一下眉头,接着补了一句:"这三人体型都不似习过武艺,
本地亦无人识得其尸首,应该像是往日在这里漂泊等活的流浪苦力。
″"劫匪糖水店用下毒手法作案,劫财时人手越少越不会惹人生疑,可修筑竹篱,
搭建新店的布局当然需要人手,雇佣无人认识的流浪苦力做完事后灭口,
自然是计划的一部分。"艺小天本就聪明,当然一点就透。"贼人谋不义之财,
当然是合谋人越少则分赃越多,但此事也绝非一人之力能办。″老李头轻皱了一下眉头,
一边思索一边将酒囊递给了艺小天。"朱家商号对此次现银货款也极其谨慎,
不惜伪装成冬瓜货车押运,可依然在半路着了道,由此看来,
朱家商号里必有内鬼与劫匪勾结才能促成此事!″艺小天接过老李头的酒囊,大喝了一口,
语气里满是肯定。"朱家朱老板一向小心多疑,管理严苛,
手底下负责管理商务的人采购、经营、收款皆分组行事,彼此间互不打探,互不干涉,
张小白六人应是知道此次行程之人,可俱已归西,能再提前知道此事计划的人应该不多。
″老李头摸了摸自己开始发红的酒糟鼻子,轻轻说道。"既然朱家商号内提前知晓之人不多,
为何不在朱家里逐一排查,也免得你我受这等乔装乞食之苦。
″艺小天又轻啜了一口囊中的酒,扬手抛给了老李头。"这只是你我推测,并无实际证据,
况且现在赃银下落不明,直接排查定会打草惊蛇,绝非上策。
"老李头一手接住酒囊一边说道,接着对艺小天一眨他那狡黠的眼睛,
一边坚定说道:"追赃缉人,当然要人赃并获!""不知道吴三哥现在怎样?
他难得出镖局大门一趟,可能正在州城内玩得乐不思蜀。"艺小天稍觉无聊,
突然想起一同前来州城的厨子吴老三,不由自主的说出了这一句话。"嘿嘿,
有花姑镖头这根定海神针在吴老三的心上,他又岂敢在外放纵,
一定也是像跟在平安镇时一样张鸟捕雀,
你不见他三日前在朱府门前追着一只野鸽就跑没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