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摇篮1972-1979第一章 血色黎明秀儿降生在1972年农历七月的鬼节。
母亲王桂香躺在稻草堆上分娩时,灶台上煨着给大哥补身子的鸡蛋羹。
接生婆用豁口的镰刀割断脐带,瞥见婴儿右肩的红色胎记,
低声念叨:"这丫头带着前世的债呢。"母亲低声念叨着,这孩子的命苦。
五姐蜷缩在墙角啃生红薯,浮肿的小腿肚上爬满蚊虫。四岁的她还不懂,
自己即将被这个新生命取代生存空间。当秀儿发出第一声啼哭时,
父亲李大有把旱烟杆往门框上重重一磕:"又是个赔钱货。"然后甩门而出,
留下母亲独看哭泣。第二章 饥饿游戏1973年寒冬,
刚满周岁的秀儿学会了用舌头舔结冰的窗花。她裹着大姐穿过的破棉袄,
袖口露出的棉絮像发霉的云朵。灶屋里飘来红薯香味,
母亲正用木勺刮着陶罐内壁——那是专属于大哥李卫东的加餐。五姐牵着秀儿溜到后山,
枯树枝在积雪下裂开清脆的响。她们找到半截冻僵的菜青虫,
五姐掐头去尾递过来:"这个比观音土顶饿。"秀儿含在嘴里尝到草木腥气,
远处传来母亲尖利的叫骂:"死丫头又偷懒!"第三章 死亡课堂1974年谷雨,
五姐的肚子鼓得像只青蛙。她教秀儿用狗尾草编戒指,
浮肿的手指在阳光下近乎透明:"等麦子熟了,姐给你换糖瓜..."话音未落,
暗红的血从她鼻孔涌出,染红了刚编好的草蚂蚱。那天深夜,秀儿被灶屋的响动惊醒。
月光从茅草屋顶漏下,她看见父亲扛着草席往外走,席筒里垂下一缕沾血的枯发。
母亲蹲在门槛上磨菜刀,
磨石摩擦的声响里混着压抑的呜咽:"早死早投胎..."第四章 山茶祭1975年清明,
3岁的秀儿在溪边发现那丛野山茶。血红的花朵倒映在水洼里,
让她想起五姐咽气时攥着的草蚂蚱。大姐悄悄塞给她半块桃酥,耳语道:"别让娘看见。
"母亲发现丢失的供品时,竹条抽裂了秀儿后背的旧痂。她跪在五姐的衣冠冢前,
山茶花瓣飘落在未燃尽的纸钱上。父亲醉醺醺地哼着山歌经过,
腰带上别着给新相好买的红头绳。第五章 偷光者1977年秋,
5岁的秀儿终于摸到了村小的窗棂。她趴在糊着报纸的裂缝间,
看王老师教"人口手、上中下"。阳光穿过破洞洒在斑驳的课桌上,粉笔灰像会跳舞的星星。
母亲举着烧火棍追来时,秀儿正用树枝在泥地上画"山"字。竹条抽在腿弯处,
她跌进刚耙过的粪堆里。夜半疼醒时,发现枕边多了半截粉笔——瘸腿的老校长来过,
留下张皱巴巴的糖纸,上面抄着《三字经》。第六章 暴雨夜1978年夏,
暴雨冲垮了半间土屋。秀儿蜷缩在漏雨的床角,看父亲把最后一块塑料布盖在猪圈。
母亲突然尖叫着扑向粮缸——老鼠正在啃噬最后半袋玉米种。大姐的嫁妆被连夜搬走换粮,
红漆木箱在牛车上咯吱作响。秀儿追着车辙跑到村口,草鞋陷进泥泞里。
陪嫁的母鸡突然挣脱草绳,扑棱着飞过她头顶,落下一根带血的羽毛。
第七章 重生火1979年除夕,秀儿在公社食堂偷学认字时冻僵了手指。
炊事员老赵头用雪搓着她紫红的脚趾,往她怀里塞了本缺页的《新华字典》。返家路上,
她将字典藏在山神庙的供桌下,用野山茶做了记号。推开吱呀的木门,
迎接她的是满地狼藉——母亲砸碎了所有空碗,父亲醉倒在呕吐物里。
秀儿摸到灶灰中温热的烤土豆,突然笑起来。柴火噼啪爆出火星,
映亮了她刻在墙上的歪扭字迹:"我要读书"。
少年时·山茶枯荣1979-1988暮春的雨水顺着茅草屋檐往下淌,
在泥地上凿出蜿蜒的沟壑。秀儿蹲在门槛上剥毛豆,指甲缝里沁着青汁,
屋檐水时不时溅在露出脚趾的布鞋上。灶屋里传来二姐的咳嗽声,混着瓦罐里咕嘟的药香。
三姐正在给五妹喂米汤,缺了口的粗瓷碗映着五妹蜡黄的小脸。"啪嗒",
一粒毛豆滚进积水里,秀儿刚要伸手,忽然被竹扫帚抽在背上。"败家精!
"母亲枯瘦的手攥着扫帚,眼窝深陷得像两口枯井,"你五姐就是被你克死的,
现在还想糟蹋粮食?"竹枝扫过秀儿的手背,霎时浮起几道红痕。秀儿缩回手,
想起那年冬天五姐咽气时的模样。那天山崖上的野山茶开得血红,五姐躺在门板上,
肚皮鼓得像揣了个西瓜。其实全家人都知道,她是吃了太多观音土胀死的。"妈,我想上学。
"秀儿突然开口。这话在喉咙里滚了三年,此刻混着毛豆青涩的汁水吐出来。
灶屋里三姐的陶勺"当啷"掉在地上。母亲举起扫帚的手僵在半空,
茅草屋檐漏下的光斑在她脸上游移。堂屋传来大哥吸溜红薯粥的声音,
混着父亲吧嗒旱烟的响动。过了半晌,母亲转身从米缸底摸出个布包,
层层油纸剥开是半块发硬的桃酥。"吃完去把后坡的猪草打了。"母亲把桃酥掰成两半,
大块的塞给闻声出来的大哥,"女娃认字有甚用?
你大姐当年......"秀儿没接剩下的小半块,抓起竹篓冲进雨里。
山路被雨水泡得松软,她深一脚浅一脚往山坳走。去年清明,她偷偷跟着村里男孩去镇小学,
趴在糊着报纸的窗户边看王老师教拼音,聪惠的秀儿一学就会,阳光穿过破窗棂,
粉笔灰出在光柱里起舞,那些弯弯曲曲的符号突然在她眼里活过来,如同正在跳舞的精灵,
深深吸引着秀儿向前走。猪草沾着雨水沉甸甸压在背上时,秀儿在溪边看见那丛野山茶。
雨水把血红的花瓣打落大半,剩下的在风里瑟瑟发抖,像极了五姐咽气时攥着的那朵。
"同志!小同志!"秀儿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见个戴眼镜的男人摔在田埂下。
自行车轮还在空转,车筐里散落着红皮笔记本。
她认得这种说话腔调——去年修水库的知青就是这样拖着长音。"您要上卫生所吗?
"秀儿放下竹篓。男人中山装口袋别着两支钢笔,
这让她想起王老师总说"笔杆子比锄头重"。男人摆摆手,
镜片后的眼睛突然亮起来:"识字吗?小同志?"他捡起沾了泥的笔记本,
扉页上《简爱》两个字被雨水洇开。秀儿摇头,却忍不住盯着那些铅字瞧,
墨香混着油印味钻进鼻孔。"简是个孤女,"男人扶正眼镜,"但她会说'我贫穷,卑微,
不美丽,但当我们的灵魂穿过坟墓站在上帝面前时,我们是平等的'。"春雨突然变得绵密,
秀儿背上猪草篓越来越沉,可双脚像生了根。男人从笔记本扯下张纸,
就着雨水写下一串字:"这是我的地址,
你要是想读书......"那天秀儿挨了最毒的打。母亲发现她藏在稻草堆里的纸条,
以为是男知青的情书。竹条抽在背上时,秀儿死死盯着窗台上的野山茶,
那是她清晨从溪边折回来的。带刺的枝条插在豁口瓦罐里,蔫了的花瓣落在灶王爷画像前。
十年后的深秋,当秀儿攥着师范大学录取通知书跪在母亲坟前时,
山崖上的野山茶正在风里翻涌。纸灰被风卷着扑在青石碑上,她忽然想起那个雨天,
知青说简爱时的神情,像极了山茶花在暴雨中倔强绽放的模样。
青年时·烛火摇曳1988-20001992年的初雪落在师大图书馆的琉璃瓦上时,
林杨正在给秀儿读聂鲁达的诗。他的羊绒围巾蹭着秀儿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
松香混着樟脑味从古籍部的书架深处漫出来。"我要从山上带给你快乐的花朵,
带给你钟形花,黑榛实..."林杨的食指划过泛黄的诗集,腕表在冬日稀薄的阳光里反光。
秀儿盯着他袖口露出的半截红绳,那是她熬夜织手套换来的生日礼物。
书架后的阴影里突然传来窸窣声,林杨猛地合上诗集。秀儿看见管理员的布鞋尖从转角消失,
这才发现自己的麻花辫不知何时散开了。林杨的手指穿过她发间时,窗外的雪忽然大起来,
盖住了古籍目录卡沙沙的翻动声。那晚女生宿舍的煤炉上,搪瓷缸里的红糖姜茶咕嘟冒着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