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房所居之处位于刘家老宅的第二进东侧,共有三间小屋。
二房则住在西侧,两房共拥一座环中的内院。
虽说从外面看来,都是低矮瓦房,但内设实在大有不同。
东三间掩映在一片白果树之后,虽冬季里叶子落光,看起来有些颓靡,但也不难想到入夏之后这里该是何等的郁郁葱葱。
屋里皆只有一方窄炕,除了桌椅和一处箱柜外,便就没有旁的值钱东西了。
为省柴火,李氏并没有烧火,炕是冷的,屋里没比外面暖和多少。
一盏短烛,影影绰绰,只照亮周围一点的地方,李小宛围了床被子在身上,正就着那点烛光在绣帕子。
许是火光微弱,看不大清,那帕子快贴到阿娘鼻翼上,她仍旧那样坐着,眉心中皱出深深沟壑。
刘玉溪只觉得喉头发苦,大院里言笑晏晏,宴酒夜话,屋里冷得她纵是穿着小袄也手心腾腾冒寒。
“阿娘,这么晚就不要绣了,仔细着眼睛。”
她偏头擦了下眼角的湿,缓了缓,又笑道:“我知道阿娘的绣工一绝,那手指头儿也得暖和着才能绣好。
圣人都说‘春令尚浅,间遇风雪,则笔砚冰冻,终日呵笔,书不成字,纵有长才,莫可展布。
’这么冷的天,字都写不好,任是巧夺天工的阿娘也绣不好帕子的呢。”
“我家溪姐儿说的是,阿娘想左了呢。”
李小宛浅笑着招手将玉溪唤到炕边,帮她理了理跑过来是有些散开的小袄领子。
刘玉溪也不顾什么成年人独立成熟的灵魂,似是彩衣娱亲般,拿出自认为最招人疼的一招,软软地扑到阿娘怀里。
用小脸蹭着阿娘鼓囊囊的胸口,小胳膊死死抱住阿娘的细腰不撒手。
嘴里还嘟囔着:“娘啊娘啊,你咋这么好看,像画儿里的仙女一样,真是每天怎么看也看不够。”
“你都从哪学的这些话儿,像调了蜜似的,羞不羞呀”李小宛抚着她的发,又顺到了她的背,缓慢轻柔的力道,一下两下拍着。
被这样珍视对待,玉溪感觉心里的酸涩更甚了。
“不羞不羞,阿娘又香又软,像玉溪最爱的桂花糕,抱不够抱不够。”
“溪姐儿吃了没啊,怎么这么早就回屋陪阿娘了?”
“还没吃,我要和娘一起吃,阿娘秀色可餐,一起吃我才能吃的更多呢!”
“这么晚还没吃饭怎么行,你等着,娘去给你炒个饭,菜估计也剩不下什么好的了。”
阿娘一听自家闺女还饿着肚子,立马放下被子拢了拢衣裳就小跑出去给她做饭了。
玉溪看着阿娘背影,眼里酸的不行,但到最后也没哭出来,她吸了吸鼻子,也走出去。
二月夜半,月朗星稀。
遇事不决,可问春风,春风不解,即随吾心。
她蹲在门口,一手托腮,抬头看了看半圆半遮的月亮,心里暗暗发誓: 她异世重活这一遭,不仅要为自己,也要为阿娘挣出一份体面,一份尊重,一份未来。
她也要尽可能地让身边的人活的更自在。
此时这半大不小的刘家老宅,在同一轮飞镜下,有人照彻前程,而有人则印透过往。
前院里,己是酒过三巡,较远的人准备告辞离去。
走了那些关系远的,同时也带走了那些流于表面的客套恭维,只剩下些能说掏心窝热乎话得人。
刚过而立之年的刘良财一手喝酒,一手虚搂着大哥肩膀,整个人斜歪在椅子上,笑着说道: “大哥,三弟今儿是真替你高兴,这么多年啊,是终于熬出头了。”
“三弟,你是知道的,大哥…”话音未尽,欲语泪先流。
显然气氛到了,刘良文有些哽咽,看着眼圈都有些发红。
哪怕不知情的人见此都有些动容。
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可想而知,二十多年日复一日的寒窗苦读,十余次的考试名落孙山,可见最后这口气都憋成了什么样子。
刘良财没接话,眼神发散地往下看着,愣是没敢去看大哥发红的眼。
男人嘛,憋屈了这么多年,从被众人寄予众望到背后耻笑,其中苦涩一言难尽。
他能理解大哥的难,一切尽在不言中,于是揽着自家大哥的肩头,用力按了两下。
大哥我懂!
渴望倾诉的刘良文看没人接话,又自顾自灌了口酒,接着说:“老三,你不知道,大哥,大哥…”真下是真哭出声了,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尤其作为家中长子,刘良文这么多年都没怎么掉过泪,爹走了他都没哭。
上一次这样哭还是他亲娘走的时候,如今家中这些人没一个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时候。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不自在,不知道如何是好。
作为生意场上老油条儿,刘良财给大伙儿使了个眼色,让其余人都散了,最后只剩下老刘家兄妹几个了。
有些话可能是不吐不快,憋了太多年,需要个口子吐露出来。
周围静了下来,只听刘良文感慨道:“你们不是不知道,咱老刘家别的没啥,就是真的差点运气。
爹这一辈子,你们几个小的不太清楚,大哥是眼睁睁看着的。”
话半,抹了把眼泪,又接着说:“外人都说爹是干啥啥不成,吃啥啥没够。
但咱家人都知道,爹是有本事的。
大哥是没多大能耐儿,但也想置口气,让他们看看老刘家男的不孬。
爹没做到的,儿替他做到了。”
说完,兄妹几个眼圈也都有些发红。
一向寡言少语的刘良田都不禁开口:“大哥,这么多年你真辛苦了。”
“大哥不苦,大哥…大哥就恨,恨当年怎么就走了那条道儿,怎么就摊上了王翠花这么个大祸害。”
刘良文说着说着,一改往日的平和,死死攥着手里的酒碗,咬牙切齿地说着。
“王翠花,就他娘的是个土匪!
他们全家都是土匪头子!”
话音刚落,场上几人都面面相觑,瞳孔张大,合不上嘴。
这可真是好大一个瓜。
我勒个老天爷啊,这是个什么意思啊?
猫在树影底下听墙角的刘玉溪也惊了。
本来只是蹲累了,想着去厨房和阿娘一起做个宵食,怎么还有意外收获呢?
阿娘是江南名伶,大伯母是土匪头头,三伯母是未来的县城首富,老刘家娶的媳妇是真硬啊。
她不理解,屁大点的大兴村,朴朴实实的老刘家,怎么还卧虎藏龙呢?
看来她刘玉溪不出手是不行了,还藏什么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