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大学城内,一处长长坡道两侧植满桃树,年年三月花开灼灼,团团粉色花蕊氤氲如雾弥漫,远望似幻近看如梦。
当下的这场雨打落了不少桃花瓣,落花粘在路面,雨水则汇集在坡道边小小的沟渠顺流而下。
偶尔倒也是有几片花瓣选择飘到水面,随水底的小颗砂石一同开启前往大海的远行。
空气清凉微湿,坡道上撑伞的女生将脸从围巾里抬起,深呼了一口气,白色的水雾飘扬而起 顷刻又散,她将手伸出伞外,确认了这雨己经停下,但却似乎没有收起雨伞的打算。
“唉…”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声后,女生继续前行,不知是在靠近某地,还是在远离某人。
雨云渐渐淡去,街灯尚未亮起。
重新显露的太阳将余晖挥洒人间,其中一抹化作茜色夕阳,顺着这条长长的桃花坡道蔓延,拂过了落花与流水与撑伞女生,不断向上,最终照射在一栋名为“花半里”的老式公寓背面,与附着墙壁的爬山虎交汇于五楼某个房间的窗台。
这房间窗帘未拉,屋内暖色灯光里,名为攸郁的男生躺在床上,双目无神的望着天花板。
他一动不动的躺着,任时间无意义的流逝。
就这么不知不觉间,天上云层彻底消散、太阳也落了西山、大学城的灯光点亮了半里长街、精力过剩的大学生们挤满了这京都无雨夜,最后在夜深人静里,阳台栏杆上飞来了两只拌嘴不停的麻雀。
“叽叽?”
“叽喳”“叽喳喳?”
“叽喳”“叽叽喳喳?”
“叽喳”……“啪”窗帘忽地拉上,两只还没争论出结果的麻雀被吓得一溜烟飞走了。
攸郁捂着额头,浑浑噩噩的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然后靠坐在椅子上又发起了呆,眼见着玻璃杯里的滚滚水蒸气从有到无、内沿杯壁上附起了密密水珠,他的眼中才终于恢复一丝清明,朝着杯子伸出了手——满腔热水都冷却下来的水杯先生以为自己终于迎来了实现价值的时刻,可谁知那只手最终还是落在了旁边的手机上。
这真是叫人无话可说。
他拿起手机,拨下了某个号码。
电话接通后还没等开口,里边就先一步传来带着抱怨的女声——“你以为现在几点了?”
“八…”他刚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于是清了清嗓子重新说道,“八点左右。”
“实际上是十一点半。”
“怎么会。”
攸郁不觉得自己躺了这么久,可手机屏幕右上角23:28的数字证明了他的感觉是错的,“己经这么晚了啊。”
“打电话前好好确认时间,确定不会打扰到对方再打去是基本的礼仪。”
“嗯,抱歉。”
他老实道歉后继续说,“可是啊,家人不就是用来打扰和依靠的吗?”
“……”电话那头女生沉默片刻,小声无奈道:“你说这种话,我不就没办法拒绝了嘛,没想到老哥上大学之后变得这么狡猾。”
“说狡猾也太过分。”
“唉——”女声长长叹气道,“没办法,虽然老哥你很没用但确实是我珍贵的家人。
既然被依靠了,那么就算身为备考生,我也只能牺牲睡眠时间听你倾诉了。”
“额,这么不情愿的话倒也不用勉强。”
“都说了我会听的。”
她嘟囔着,“快点说,快说!”
“…嗯。”
攸郁抿了抿嘴,声音低沉道,“这件事很复杂,用最简单的话总结就是,我疑似失恋了。”
“噗哈!”
“……”他揉了揉太阳穴,“攸月,你这是什么反应?”
她忍着笑着解释:“因为从你嘴里听到了‘失恋’这个词非常非常违和。”
“我和这种事情这么不搭真是不好意思啊。”
“倒也不是那么不搭,只是有些意外……”攸月故作感叹,“哎呀~我家哥哥也到该失恋的年纪了啊~”她顿了顿,后知后觉的问:“疑似?”
“就是‘似是而非、是非不明’的意思。”
“我当然知道,是说失恋还能有疑似?”
“有,很奇怪吧。”
攸郁略带迷茫道,“硬要说的话,我和她其实没有开始交往,用‘失恋’这个词都不一定准确。
但是从情感上来说毫无疑问就是失恋…呃,疑似失恋。”
“哦…总之我知道是件很麻烦的事了。”
“很麻烦。”
“我现在反悔不想听下去了可以吗?”
“可以,毕竟己经很晚了。
你早点……”“唔唔,错!
错!”
她闻言语气很微妙的说,“这里你应该回答‘不可以’才对,然后我说‘真拿你没办法’,接着我们就自然而然的开始谈话。”
“欸?”
他不解,“可你不是说不想听下去了?”
“啊~有笨蛋。”
攸月叹气,“老哥你果然还是一辈子不要谈恋爱的好。”
没等他回应,她继续说:“总而言之,不管要讲到多晚我都会听下去的,谁让我是老哥的妹妹呢。”
“……”“……”“……”沉默中,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说、说话啊。”
“哦,哦。”
攸郁轻声说,“抱歉……只是听到你这么说,突然间有点感动。”
“笨蛋!
是你先用‘家人’这个理念来打煽情牌的吧?
不要突然又对我说的玩笑话感动起来啊,不害躁嘛?”
“……”他闻言不语。
“干嘛,想说什么就说啊!”
“嗯…我想说,我家妹妹真是一如既往的善良又可爱。”
“呜——”一阵疑似悲鸣的声音后,手机传来“嘟——”的挂断忙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紧接着又收到一条消息:十分钟后打给你,笨蛋老哥——攸郁将杯中冷水一饮而尽,清醒了许多。
和别人交谈的好处,有时候并不在于其内容,就比如对现在的他来说,这个行为的本身更有意义。
他伸了个懒腰,视线落到桌角的几本书上,《散野》、《将近酒》、《蘑道祖师》、《卦爻辞》……全部是那个人推荐的小说,书中内容存在着显而易见的共同点,当时看得时候却没有注意到。
他摇摇头苦笑自语“就算注意到了,谁能想到是那么一回事呢。”
因为小说毕竟是小说,普通来说不能和现实混为一谈。
“嗡嗡嗡”此时手机震动起来,与之前不同,这次由他按下“接听”按键。
攸郁说:“还没到十分钟哦。”
“啧啧,所谓的‘十分钟’就像‘两三分钟’一样,只是一个大概时间。”
电话里的女声念念有词道,“比如刚才说的‘十分钟’,实际上是指我泡好一杯热可可的时间,懂了嘛。”
“哦…这么晚喝可可,会长胖的。”
“要你管。”
她不满道,“而且我本来学习完都打算睡觉了,你以为现在这个状况是谁害的。”
他哑然失笑:“好吧。”
“所以…”攸月语气有些微妙的接着说,“祈儿姐终于把你甩了?”
“!”
攸郁被空气呛到了一般,“咳咳…你、你突然间说什么呢?
怎么提到她。”
唐突的进入话题让他猝不及防。
“你这反应,看来被我说中了。”
她说,“唉,说到底老哥能说上话的女生,不就只有祈儿姐一个人嘛,你们又在同一个大学……嗯,半点都不难猜,或者说根本就不用猜。”
“我。”
他似乎想要辩解什么,可还是放弃了,“……确实是陆祈儿,不过我没有被她甩。”
“哦哦,这就是所谓的‘败犬的自我安慰’。”
“才不是。”
他否定说,“不清楚具体情况的话请不要胡乱猜测。”
“具体的情况?
不就是她遇上了从天而降的大帅哥,然后狠狠抛弃了你这个青梅竹马。”
“……”“嗯?”
“……”“老哥你不说话就表示,被我说中了?”
她倒吸一口凉气,“那个,请节哀,遇到了这种事我也深感不幸。
刚才的话没有冒犯的意思。”
“……”他无奈道,“你没有说中。”
“那就好。”
她接着说,“所以到底是什么情况?
——是什么样微妙的情况,才能让搞了几年暧昧的两人陷入尴尬境地?
是什么样复杂的情况,才能让追随着祈儿姐考上重点高中、又考上京都大学的老哥,头一次对自己的感情产生怀疑?”
“不要学无聊综艺节目里故弄玄虚的旁白好不好。”
“这样能让气氛不那么沉重啊。”
攸月催促道,“总之你快点说啦。”
“嗯。”
攸郁抿抿嘴,迟疑着缓缓开口,“首先声明,这是我一个朋友的故事……”“…事到如今你还来这一套!?”
“额,因为…”他有些心虚的说,“突然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而且在妹妹面前说这些,总感觉有失兄长的威严。”
“放心你在我这本来就没有一点威严。”
她不满道,“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你就挑最关键的地方讲嘛,一两句话说完重点,其余的留到之后也行。”
他闻言咽了口口水:“那我尽量说的简短些。”
她大手一挥:“说吧!”
“我、我向陆祈儿表白了!”
“嗯!
她的回复呢?”
“她还没有给出回复,说是太过震惊需要时间来考虑。”
“啊?
被你表白是这么值得震惊的事情吗?
祈儿姐这么多年都没察觉到你喜欢她?”
攸郁闷声说:“嗯…她震惊的是另外一个点。”
攸月疑惑问:“什么?”
他纠结不己:“陆祈儿她、她……”她催促:“到底怎么了,快说。”
他豁出去了:“陆祈儿说她一首以为我是南桐、以为我喜欢男性,所以我和她表白的时候,她非常震惊。”
“……”“攸月?”
“噗嗤——”“攸月!”
——————时间己经来到24点或者说0点,夜空一片澄澈,星光点点捧明月。
“所以,祈儿姐愿意大晚上的独自去你家,不是因为信任你喜欢你,而是以为你对女性没兴趣?”
“额”“所以这些年,你们俩保持的那种暧昧的距离感,其实是因为祈儿姐把你当闺蜜了?”
“额”“所以一切的一切,完完全全是老哥你的一厢情愿咯?”
“啊啊。”
攸郁捂着胸口,“不要再说了…”电话里的女声幸灾乐祸道:“好惨,纯情老哥的初恋慢跑最终以这种方式收尾。”
“没有收尾。
之前就说了,我是疑似失恋,疑似。”
他小声说,“毕竟她还没给我答复……”“又出现了,败犬的自我安慰。”
“不如说,我经过深入思考后觉得…”他无视这句话,嘀咕着说道,“陆祈儿喜欢我的可能性更大。”
“梦话不适合在梦境以外的地方说哦。”
“攸月!”
她被吓了一跳:“干、干嘛?”
他语气认真的说:“接下来我需要你帮我判断一些事情。”
“哦,可以啊。”
他说:“首先我问你,作为旁观者,你这些年有觉得过我是南桐吗?
有看出我对女性没兴趣吗?”
她秒答:“有。”
他楞住:“欸?”
“以前,我在卫生间换衣服换了一半、只穿着内衣的时候你推门进来了,然后你首接无视我自顾自开始刷牙。
这是属于对女性没兴趣吧?
明明我那么在意,你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嗯?
有发生过这种事?”
她肯定道:“有!
毫无疑问,有!”
“有…就有吧。
可这又能说明什么?
你是我妹妹,我还能有什么其他反应?”
“当时我还不是你妹!
当时,我还没有承认你是我哥哥。”
“哎,兄妹关系难道是靠承认得来的吗?”
“我们家的情况不一样,你是知道的!”
她说着声音小下去,“笨蛋老哥……”“总之。”
他轻叹了口气,将话题扳回正轨说,“这件事情不算,你好好回答问题。
我这些年,实际上没有做出任何南桐的行为,对吧?”
“…没有吧。”
“嗯,这样一来,最了解我的‘攸郁’,以及第二了解我的‘攸月’,都认为我不是南桐。
那么,也许是第三了解我的‘陆祈儿’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呢?”
听到这绕口令一般的言论,陷入某种特殊情绪的攸月回过神来,微不可闻嘀咕着:“我是第二啊…”“嗯,你说什么?”
“咳咳,我在问你知不知道原因。”
“不知道,所以我在那时首接问她了。
而一首困扰我的地方也就在这里出现了……”他顿了顿,继续说,“陆祈儿给出了‘攸郁是南桐’的证据。”
她闻言好奇:“哦?”
他娓娓道来:“当时的场景是这样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