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盟手册封面的熊猫LOGO被雨水泡得发皱，“零基础创业”的广告语晕染成一团墨迹。
他摸出打火机，火星在潮湿的空气中忽明忽暗，像极了老家灶台里将熄未熄的柴火。
周家老宅的吊扇搅动着闷热的空气，八仙桌上的电费单被风扇吹得簌簌作响。
李凤英的退休金存折摊在桌角，牡丹花纹的封皮被水杯压出一道折痕，仿佛老人布满皱纹的眼角。
“六月份电费六千八？”
大伯摘下老花镜，镜腿在加盟合同上敲出轻响。
合同补充条款里“设备折旧费全免”的承诺正被烟灰烫出焦痕，像被虫蛀的旧书页。
墙上的全家福里，陆明辉戴着熊猫头套比着剪刀手，开业彩带的金粉粘在玻璃相框上，此刻在灯光下泛着微弱的光。
陆明远的计算器发出急促的“归零”声，红色记号笔在原料采购单上画圈：“椰果每斤比批发市场贵三块，植脂末强制从总部进货……”他的声音突然卡住——账本最后一页贴着张泛黄的便签，是父亲去世前写的“家用开支记录”，字迹被奶茶渍晕染得模糊不清。
“制冰机三天两头***，说是德国进口，插头却是美标的！”
陆明辉突然踢翻脚边的原料箱，植脂末粉末在空气中扬起细白的雾。
一粒椰果滚到李凤英脚边，老人弯腰去捡，化疗泵的软管垂下来，在瓷砖上投下蛛网般的影子。
周雨桐蹲下身帮忙收拾，孕肚抵着桌沿微微发颤。
散落的黑糖珍珠在掌心滚动，像极了上周产检时B超屏幕上的胎心光点。
她瞥见原料箱底的保质期标签，日期被马克笔涂改过两次，墨迹叠成模糊的灰斑。
鼓楼医院财务科的日光灯在审计报告上投下冷白的光，陆明远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
“康健生物科技”的名字在供应商名单上跳出来——这家既生产食品添加剂又经营药房的企业，上周刚出现在医院的合规供应商名录里。
打印机突然卡纸，吐出的A4纸带着淡淡的奶茶香，甜腻中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让他想起母亲煎药时满屋的当归味。
监控录像定格在23:47分，画面里穿白大褂的男人正在药房走廊点烟。
陆明远放大画面，那人胸牌上的“张振涛”三个字让他瞳孔骤缩——正是康健生物的法人代表。
电脑屏幕上的股权结构图缓缓展开，子公司名单里赫然列着三家社区药房，地址与“明辉茶饮”的加盟店分布惊人地重合。
窗外雷声轰鸣，暴雨砸在玻璃上的声音像极了奶茶店制冰机的嗡鸣。
实习生小刘探头进来：“陆哥，奶茶店审计报告要附上食品安全证明吗？”
他含糊应了一声，手机相册里还存着昨天拍的画面：陆明辉蹲在后厨修理制冰机，工具箱旁堆着印有“康健生物”字样的干燥剂。
雨后的社区广场泛着潮湿的青草香，李凤英推着超市购物车穿过石板路。
保温箱里的百杯奶茶码得整整齐齐，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抗癌食谱交流活动”的贴纸滑落。
退休金存折躺在箱底，内页夹着的药费收据被水汽浸软，边缘卷成花瓣似的弧度。
“凤英姐，这奶茶甜得正合适！”
赵老师捧着杯子暖手，假牙不慎被珍珠黏住，引得周围老人笑作一团。
梧桐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翅尖抖落的水珠坠入杯中，荡开的涟漪里映着老人眼角的笑纹。
李凤英摸出老花镜，在存折背面工整记录：“7月15日，奶茶杯100只（老年大学签收）”，墨水在潮湿的纸页上洇开，与三年前的记录“5月12日，抗癌互助会捐款3000元”悄然重叠。
广场舞音乐突然切到《相亲相爱》，某个跑调的音符惊醒了蜷在奶茶箱里打盹的橘猫。
它蹿过陆明远沾着泥点的皮鞋，爪印在加盟合同乙方签名栏踩出一串梅花，正盖在“陆明辉”歪扭的签名上。
家庭会议室的挂钟指向九点，李凤英端出砂锅，当归炖鸽子的香气裹住满室烟味。
“明辉喝碗汤再走，”老人舀汤的手稳得不像化疗病人，“你哥托人从盐城捎的野鸽子，比奶茶店的冰块新鲜。”
陆明辉盯着汤面上漂浮的枸杞，突然红了眼眶——小时候他总把枸杞当糖豆偷吃，被父亲用竹尺打过手心。
周雨桐悄悄把电费单折成纸船，搁在砂锅蒸腾的热气上。
纸船晃晃悠悠飘向窗台，船头插着的吸管是昨天从社区奶茶杯里回收的，管口还粘着半粒没化开的黑糖。
陆明远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审计系统弹窗提示：“康健生物药房流水异常”，而家庭群聊里正跳出陆明辉的消息：“哥，我想把奶茶店改成养生茶饮站。”
暴雨夜的路灯在积水中碎成金箔，陆明辉蹲在店门口修理制冰机。
工具包里掉出张皱巴巴的传单：“抗癌食材研发交流会——诚邀餐饮创业者”。
传单边缘的笔记潦草如幼时作业：“木耳多糖可替代珍珠添加剂”。
他摸出手机，屏幕上是李凤英刚发的照片：社区老人捧着奶茶杯比赞，玻璃窗上的反光里，周雨桐正弯腰将过期原料倒进垃圾分类箱。
陆明远站在医院走廊的窗前，审计报告最后一页粘着奶茶店的改造方案。
康健生物的股权图和三叔公从盐城寄来的野鸽子订单在脑海中交错，他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柴米油盐的账本，比财务报表更难算清。”
雨声中，家庭群的提示音再次响起，周雨桐上传了胎心监护仪的音频——双胞胎的心跳声像两粒珍珠落进温热的奶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