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清冽，语调散漫随意地念着：“郑宁一，男，19岁，13号贫民窟管理者，任职……两天。”
对面的人念到这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郑宁一的眼睛适应了灯光，看清了对面坐的男人。
他长得不像个真人。
建模一般精致的脸型和五官，英俊深邃，特别是那对浅金色的眼瞳，透着一种能看穿人心的坚定和温柔。
可他说的话却和皮囊的气质完全相反。
他说：“你可真够废的。”
郑宁一也不反驳，动了动被拷在桌上的手腕，疲惫地“嗯”了一声，毫不在意地问：“然后呢？”
男人接着念手中的资料：“于芒城时间21：12派人枪击鹿区长未果，在次日6：08杀害鹿区长。”
“……对。”郑宁一闭上眼，他昨晚通宵，此时有些犯困，“然后呢？”
“办案人员在你的住所搜到了一把黑色手枪，正是昨晚袭击鹿区长的那把手枪，上面检测出了你和袭击人的指纹。”男人越念越觉得无趣，语速也慢了许多，“经检测，弹夹中少了一发子弹，子弹型号和枪击留下的弹壳一致。”
郑宁一脑袋一歪，趴在桌上睡着了。
“……？”
程予沂没想到这人直接睡着了，他反而来了点兴趣。
修长的指尖轻轻在桌面一点，细微的电流通过金属镣铐钻进郑宁一的身体。
不至于伤到身体，但能把郑宁一电醒。
“……你直接说我什么时候死就行了。”郑宁一怨气很大，神色阴郁，“别那么多废话。”
程予沂微微一笑，直说道：“你不会死。”
郑宁一撑着下巴，闻言抬起眼皮看他。程予沂接着说：“你被人当替罪羊，真是可怜。”
“是啊，我这么可怜。”郑宁一语气幽怨，“你能不能现在就放了我？”
“那当然——”程予沂说，“是不行的。”
郑宁一怒道：“那你说个——”
“嗯？”程予沂就这么看着他。
“……好的，警官。”郑宁一露出讨好的笑容，“我为我刚才的无礼向您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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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宁一重获自由，但只获得了一半的自由，另一半被拷在程予沂的手上。
他的右手拷着一根可伸缩的链子，另一端拷着程予沂。
“程警官，我要上厕所，能把这个解开吗？”
郑宁一的右手被一根金属手铐拷住，链子的另一头拷在程予沂的手腕上。
“不行，这个链子最长可以拉伸到五米。”
郑宁一对着他假笑，程予沂也朝着他假笑。
两人气氛融洽，友好相处。
郑宁一压下心中的烦躁，仔细理了理现在的状况。
鹿区长的死早就被人计划好了，目的暂不可得知。但这个替罪羊本该是响蛇，可他偏偏在前一天被郑宁一杀了，于是他自己便成了替罪羊。
——真倒霉。
但这个程警官，为什么会知道……还选择了帮自己？
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郑宁一思考无果，干脆直接问他：“你为什么要帮我？”
程予沂笑着看他，说：“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郑宁一觉得他像个脑残，但又不敢明说，“真话。”
“你看起来对我很不满。”程予沂说，“我突然不想说了。”
他哪里是突然不想说，明明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说。
郑宁一也不继续自讨没趣，神色恹恹地垂着头，想着还是把手铐解开逃跑来得快。
这个手铐不同于普通的铁手铐，两个铁环相连接的链子是一道淡蓝色的，摸不着的气流，它可以穿过任何物体，但拉伸到极限距离的时候又能明显感觉到拉扯感。
他这个贫民窟出来的人，着实没见过如此厉害的高科技。
一阵细微的麻感突然传遍全身，郑宁一浑身哆嗦一下，仰起脸微笑着问：“程警官，你为什么又电我？”
“我看你好像有点犯困，给你提提神。”程予沂说，“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做，你可得打起精神来。”
“我没法打起精神——我实在太饿了。”
程予沂不知道吃没吃早餐，可郑宁一不仅一宿没睡，还没吃早餐。他最讨厌饥饿的感觉，这会让他感到焦躁。
好在程予沂没有虐待嫌疑犯的癖好，决定带他去警所的食堂吃早饭。
但程予沂有一个疑问：“你为什么吃这么多，还这么瘦？”
郑宁一整整吃了三份人的食量，而且他还在继续进食。
见郑宁一没有理他，程予沂追问道：“你爸妈不给你饭吃吗？”
郑宁一终于肯正眼看他，把嘴里的蛋炒饭咽下去，才说：“我全家除了我都死了。”
“哦，那你比我想象中还可怜。”程予沂丝毫没有冒犯到别人的愧疚感，反而用恩赐般地语气说，“多吃点，说不定哪天你也死了。”
郑宁一也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因为他在撒谎。
他之前跟鹿区长说，曾经和父亲住在筒子楼是假的，现在说自己***了也是假的。
他也不知道他的家人还活着没，自他有记忆起，就一直是个孤儿。后来跟一个捡垃圾为生的老奶奶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但她已经去世好几年了。
吃到大概有四人份食量，郑宁一终于停下了，那种隐隐反胃想吐的感觉让他安心。
“好了程警官，我想我们该干正事了。”郑宁一又挂上往日随和的笑容，“先去哪里呢？”
两人来到了冰冷的停尸间。
郑宁一身上还穿着昨天的长袖衬衫，冻得脸色发青，嘴唇苍白，和那些躺着的尸体没两样。
程予沂还穿着短袖，见他这副样子十分不解：“很冷吗？”
“……”郑宁一缩着往他这个热源靠，“程警官，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有超能力。”
程予沂身边几乎没有普通人，他也不知道原来普通人的身体这么弱不禁风。更何况他旁边这个，身体还这么瘦削，感觉再多待一会儿就会被冻死。
“啧，别抖了，到了。”
领路的工作人员打开一间特殊尸体存放间，恭敬地请两人进去。
郑宁一在心里默默吐槽，官威还挺大。
“你是不是在心里说我坏话？”程予沂挑眉看他。
郑宁一迅速紧绷，这人的超能力难道是读心术？
可他之前不是用的电吗？
程予沂一笑，露出颗尖牙：“不是读心术。”
郑宁一：“……”
这位程警官还真是恶趣味。
郑宁一选择沉默，他没有在这人面前伪装，稍稍注意一点就能被看透心思。
随行的工作人员揭开白布，死青色的尸体展露在他们面前。
郑宁一见过许多尸体，比这血腥千百倍。他大概扫了一眼，没发现有致命外伤，尸体上也没有血迹。
程予沂示意那位工作人员上前检查，那人只放了一只手掌在尸体的腹部，一道微弱的白色光芒进入尸体内部，流窜在身体各个部位。
片刻后，他便得出了尸检结果：“是幻系超能力。”
这种检查方式属实给了郑宁一这个贫民窟出来的穷人一点震撼。
他知道有很多不同的超能力，超能力很强。但他亲眼看到还是会被超能力的强度震撼。
程予沂又“啧”了一声，说：“幻系超能力能让人死得神不知鬼不觉，但通常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这么长一段时间，你都没发现。”程予沂话锋一转，直直逼向郑宁一，“确实是个废物。”
郑宁一“嗯”了一声，问：“然后呢？”
“挺有自知之明的。”
两人的对话到此结束，又回到警局查线索。
弄清了死因，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许多，只需要排查近段时间进入13号贫民窟的超能力者，就能顺藤摸瓜抓住凶手。
但抓住了凶手又能怎么样，他背后的主使者依旧在得意快活。
“程警官，我建议在排查凶手的同时，也查一查尾鼠吧。”
其实郑宁一想说的是金哥，可金哥据说有某高层官员做后台，到时候得不偿失丢了小命就不好了。
“你和他有仇？”程予沂一针见血道。
“……是有点。”郑宁一解释道，“但他的确跟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说完后，程予沂也没有回应，郑宁一又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我可没有公报私仇。”
程予沂笑了：“不信。”
“信不信由你。”郑宁一说，“那把枪是他派人给我的，这个局多半也是他设的。”
“是吗？”程予沂问，“你确定是他派人给你的吗？”
“我确——”
郑宁一说到一半突然卡住，那把枪……是一个叫“薇薇”的女孩给他的。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是谁派她来的。
程予沂如愿看到他卡壳的样子，两个警员带着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走了进来。
郑宁一认出来，她就是那个叫“薇薇”的女孩。
薇薇从进门起就一直望着郑宁一，紧抿着嘴，神色有些倔强。
“她是你姘头？”程予沂视线在两人之前来回打量。
“……？”郑宁一反问，“你从哪里得出来的结论？”
程予沂长长地“哦”了一声，语气揶揄：“怪不得拷问她一晚上什么都不肯说。”
“啧，你长这样也有人爱。”程予沂感叹，“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冷得发抖还往别人身上凑。”
郑宁一见识到他这张嘴的厉害，根本不搭理他，朝着薇薇看去，问她：“是谁派你来给我送东西的？”
薇薇摇了摇头。
程予沂评价道：“看来她对你的爱也不深啊，就算是你问，她也不肯回答。”
“程警官……你能闭嘴吗？”郑宁一朝他微笑，“查案要紧。”
程予沂的确是闭嘴了，但眼神传达的话却没停歇。
郑宁一突然问道：“你是不想说，还是不知道。”
薇薇点了点头，终于松口，说：“……我不知道。”然后眼神瑟缩地看了一眼程予沂，又把嘴唇紧抿着。
郑宁一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程予沂，程予沂气笑了，说：“闭嘴还不够，还得让我滚是吧？”
“程警官，查案要紧。”
郑宁一总算扳回一盘，心里升起一点高兴。
程警官不甘心地走出去，把押住薇薇的两名警员也唤了出来。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故意扯了扯手上的链子，郑宁一重心不稳差点摔倒。
真是个小心眼的男人。
郑宁一不和他一般计较，继续询问薇薇：“现在可以说了吗？”
薇薇稍稍放松了一点，向他讲述自己知道的线索。
自新世界把平民赶到城市边缘以后，她就被迫在夜总会做卖酒女，虽然日子难过，但认识了许多同样走投无路的姐妹，互相扶持艰难活到现在。
直到一个月前，夜总会接连来了几位贵客，将几位年轻貌美的女孩赎了出去，众人都以为她们脱离苦海，过上了好日子。
薇薇一开始也这样觉得——如果她不知道真相的话。
阿湘是薇薇在夜总会最好的朋友，她也被一位大老板赎了出去，薇薇很不舍得她，同时也有点羡慕她。
即使阿湘被赎走以后，两人都没有断开联络。
那天阿湘突然给她发了一条奇怪的消息。
【薇薇，快逃！千万别被赎走！快离开那个地方！这是个骗局——】
薇薇察觉到了危机，看到消息就立刻给阿湘弹了个电话过去。
过了大概三分钟左右还没有人接，薇薇心底升起一点绝望，但就在她想要挂断电话的时候，电话通了。
“阿湘！你还好吗？”
电话那头是一阵嘈杂的声音，然后出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哦？被发现了？”
“你叫薇、薇……哈哈，别急啊……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男人怪异的语调阴狠又让人感到恶心，薇薇被吓到，出了一身冷汗。电话那头嘈杂的声音里传来女人惊恐的尖叫声。
——电话猛然被挂断，只剩下嘟嘟声。
薇薇跌坐在地上，颤抖着手想要报警。
按下号码后又悲从心起，报警有用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她得自己救自己。
听闻鹿区长是个嫉恶如仇的人，而且同为普通人，比超能力者更能共情她们的处境。而鹿区长将在明天来13号贫民窟视察。
薇薇看到了希望。
她当天晚上按部就班地为包间的客人送来酒水，却无意中听到尾鼠和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之间的谈话。
尾鼠喝了些酒，说话的声音比平时大些：“响蛇那个废物，居然被一个普通人给拧断了脖子……差点打乱了我们的计划！”
他旁边那个黑衣人发话，语气冷淡：“主人说计划照常。”
“风刃，你就这么听你主人的话？你难道不想——取代他？”
一道气流打中了尾鼠手里的酒杯，液体洒在了沙发和尾鼠的身上，玻璃杯掉在地上应声破碎。
风刃冷声警告他：“小心你的脖子，别也被扭断了。”
薇薇在紧张的气氛中，弯曲着腰降低存在感，缓慢地想要退出房间。
“等等——我才发现，还有个小美女在这儿呢？”尾鼠将目光转移到她身上，似乎是觉得当着一个卖酒女的面遭受了难堪，想要把怒火发泄在她身上。
薇薇顶着快要实质化的杀意，硬着头皮走上前去鞠躬道歉：“抱歉，我刚才走神了，听到酒杯碎了才回过神，请问是酒水不合您的口味吗？”
尾鼠半信半疑：“你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薇薇点了点头，尾鼠朝她挥了挥手，示意让她出去。
薇薇松了口气，刚把门打开，一道劲风就关上了门，刚才还坐在沙发上的尾鼠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后，扯着她的头发往后仰。
“臭表子，以为自己装的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