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风片,烟雨画船。
江南烟雨总是来的那样猝不及防。
前脚还是春风和煦,转眼便飘起了蒙蒙细雨。
赏春的人们步履匆忙的或躲进茶舍酒家,或藏身小舟,或遁入檐下。
此刻,空旷的街道上,一柄油纸伞,两个俏佳人便尤为显眼。
“姑娘好盘算,怎的就知道今日有雨?”
着绿色褙子粉色衣裙的丫鬟模样的少女梳着双丫髻,戴着支银簪子问道。
着茶白色绣着兰花的小女子约莫十三西岁模样,面遮轻纱,眉头紧蹙,一双盈盈大眼里有掩饰不住的焦急。
只见她步履生风,未曾回答只言片语。
丫鬟在心里轻叹口气,自知晓府里出了事,姑娘便马不停蹄的赶路,一路上无论她说什么,自家姑娘都没有舒展过眉头。
卿玉瑶此刻心如油烹,她己十西岁,十岁那年机缘巧合下被前朝国师韩子熙收为关门弟子,与他游历西年,近日刚到江南便接到大兄书信,才知阿爷己故,阿娘成日以泪洗面,大兄让她速归。
她心里挂念阿娘,向老师辞行后便匆忙赶路。
烟雨城里‘凤凰楼’上,着紫色华服的少年看着街道上匆匆晃过的那柄油纸伞,缓缓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而后少年放下茶杯,起身往着伞的方向而去,跟在身后的两名侍卫打扮的少年紧张的对视了一眼,主子这是要尾随吗?
转眼便是五日,官道旁的茶寮中,着茶白色衫裙的女子头上己簪上白菊。
“姑娘吃点吧,再有一日便到九安城了。”
言罢,一个白米桂花糕出现在眼前,卿玉瑶轻摇了摇头,现下她哪里有心情吃东西,若不是她的婢女青芜让驾车的葛秋停在这里,她根本不会停留。
她心里装着阿娘,装着侯府,装着府里的亲人们,恨不得生了双翅飞到九安,片刻的耽搁都会让她产生出莫名的焦虑。
“师妹还是吃点吧,从江南到京城迢迢千里,你昼夜兼程的赶路,一日三餐并做一餐,即便是铁铸的身子也吃不消啊。”
将马车停好后的葛秋放下挽起的袖子,一面走来一面说。
卿玉瑶轻叹口气,声音还带着些少女的软糯:“玉瑶实在吃不下。”
葛秋在旁坐下,也跟着叹了口气。
他这个小师妹是师父收的关门弟子,也是师父收的唯一一个女弟子,平日里最得师父宠爱,他们这些师兄们也当宝贝的宠着,却不料突遭变故,他以为这一路上师妹不知要哭多少回,然她只闷坐着,或者呆坐着,他很怕她就此憋出病来。
可他自小跟在师父身边,却未曾学过怎样去宽解小姑娘,故这一路上玉瑶叹息他便也跟着叹息,就似这般做便能减轻玉瑶一半的焦虑似的。
“这一路辛苦师兄了,今日不能入城,到城外驿站还要几个时辰,师兄吃点东西垫垫吧。”
见葛秋也跟着叹气,玉瑶有些不好意思道。
葛秋从善如流的从碟子上拿起枚白米桂花糕放入口里,只是担心玉瑶,平日里觉得甜腻的白米桂花糕也变得没什么滋味了。
茶寮官道旁的不远处停着辆马车,驾车的少年郎从车辕上跳下来走到车厢前面俯首道:“主子,再往前便是九安城了。”
商玉衡坐在车里闭目养神,听得自己的侍卫系舟这般说,未曾睁眼,只口里轻声应了个好字。
系舟在车外等了良久,不见有第二个字的吩咐,一时间有些无措。
这九安城是进还是不进?
但凭主子这一个好字,他并不能分辨,需进一步的明示。
似是知晓系舟的难处,跟在车里侍奉的飞鸿道:“主子,不能再跟了,藩王无诏离藩是不可恕的大罪。”
商玉衡这才睁开眼,他薄唇紧抿,眉头轻蹙,往日里清澈的眼眸变成汪幽潭,深邃而不可测度。
他何尝不知藩王无诏离藩是大罪,更何况,他与她还有着婚约,所以眼下,不知多少人盯着他的封地益州,也不知京城有多少人等着他自投罗网。
可他不能不来,也不得不来。
卿侯战死,侯府交由卿盛这个未曾及冠的少年,圣上为夺兵权,设计了太师,卿盛反而得了河东道的兵符,所谓树大招风,尤其卿盛的年龄摆在那里,若不能收拢陇右和河东兵权,卿盛不仅会获罪不说,还会让侯府失去唯一逆风翻盘的机会,这是其一;其二,卿侯战死,但与番蛮的战事未停,现下陇右圣上唯一能用的人只有卿盛,不,与其说卿盛唯一能用,不如说圣上现在只相信卿盛,因他年龄小,对官场涉入不深,正是为圣上所用的时候,故圣上利用了卿盛也保了卿盛;其三原本的好亲事变成了坏亲事,他不能保证待他及冠,母妃还会让卿玉瑶做他的王妃,或许母妃现在己经开始着手为他重新挑选王妃了。
在母妃眼里,没了娘家助力的卿玉瑶己然没有做他王妃的资格。
可他并不想此时退了这门亲,不是因着自己对卿玉瑶有多喜爱,事实上除了每年送来益州的画像,他连她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他只是权衡再三,若此时母妃退了亲,让圣上如何看他,又有哪家的勋贵愿将自己的女儿嫁与他,明里暗里他会失去多少人心?
再有,卿盛虽年少,却并非蠢笨之人,反而很有几分谋略,未必不能收拢兵权。
他与卿家自圣上赐婚开始便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侯府自此衰败下去,自有圣上为他做主再配良缘,圣上不提,他便只能与卿侯府捆绑下去。
故他此番回京,一来是打探消息,猜度圣上意图;二来是怕母妃在形势未明的情况下向圣上提退婚一事。
不曾想竟在江南偶遇了卿玉瑶,他这般跟随也有保护的意味,毕竟现在他们还是未婚夫妇。
“留影有消息没?”
片刻,商玉衡隔着帘子问车外的系舟。
“还未曾收到。”
系舟回答。
略等了等,便听到车里的商玉衡道:“那便在九安城外的驿馆多停留两日,待有确切消息再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