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藤零落,月转廊。
一个时辰前。
“齐将军请,陛下在内殿呢。”
齐昭向内官点头致意,转头跨进了殿内。
殿中灯火通明,周知渡斜靠在椅子上,见齐昭进来,也不直起身,只是将笔搁置在一旁,淡淡地开口:“齐卿来了。”
齐昭行了礼,周知渡吩咐人上了座,打发了一众宫人,才又开口:“一晃眼,齐卿与朕阔别三年之久”
宫中禁卫统领由北境将领轮流任职,三年一任,今年恰逢齐昭回宫任职。
齐昭微微颔首,北境地远,路途奔波使他的声音略显疲惫:“臣初次回宫任职,还望陛下指点一二。”
周知渡无声地笑了笑:“朝许你赶上了好时候,禁卫今年起收编于朕的暗卫。”说完他仔细看了看齐昭的表情,手指在宣纸上摩挲了几下。
齐昭皱了皱眉,暗卫是自陛下幼时,太后亲自培养的队伍,纪律森严,但个个自命不凡,目中无人。皇帝这是给他了一把硬骨头,一个虚职,那些人,又怎么会听从他这一个莫名其妙来的统领。
君令如山,齐昭只好应了下来,其他的日后细算。
周知渡又拉着他说了许多,不过是一些场面话,齐昭规矩地答着,竟也谈到了很晚,盏中的茶换了三四次。
“宫门怕是下钥了,朝许你便留在宫里小住一晚,你的府邸明天我派几个人去帮你打理。”周知渡说完便唤来内官,自顾自地回了寝殿 。
齐昭如释重负,待周知渡走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殿门外,有人提着灯盏等着他,
“你在等我吗?”
那人不语,齐昭跟着他走了几步,夜色太暗,那人的灯盏只照着他的脚下。
齐昭把灯盏往他们中间带了带,这才照清身边人,齐昭见他体态端正,身着绛色锦缎。
“原来是你。”齐昭开口说道,身后的寒梅被风吹落几片。
那人笑了笑,声音很轻:“将军好眼力。”
齐昭笑了笑,他认出身边人就是曾经的暗卫统领顾景明。初遇时,周知渡还是太子。齐昭作为太子伴读常出入左右。不过那时顾景明年纪还小,很少像现在这样伴在周知渡身侧。他们为数不多的见面,不过是闲暇休息时在庭院一同玩闹。
年少匆匆相逢,早已化作人间一两风。可他们都记得,纵使故人音容改。
可现下自己明明夺了他的职,这人却还半夜三更来给他掌灯,究竟是能屈能伸还是别有所图。
顾景明:“将军明日便是统领,您唤我的字归思便好。”
“归思不也唤我将军吗?”齐昭推开门,屋内刚有宫人打扫过,红烛伴着夜风轻晃。齐昭借着烛光望了顾景明一眼,见他面容姣好,棱角分明的脸上镶嵌着如含秋波的双眸。
顾景明这时也回过神来望着他,对视的一瞬间,齐昭的大脑似是空白了一瞬。
如此清风寒夜,怎舍得美人受冷风吹。
齐昭退后一步,替他挡住了风口。
暮冬夜晚的风有些刺骨,齐昭见他衣衫单薄,便解了自己的轻裘拢在他的身上,手指似是无意地擦过他的脖颈,冰凉的触感让顾景明忍不住打了个颤,但他也没躲,而是笑着看着他。
“多谢将军。”
齐昭摆了摆手,迈进了屋里。
轻裘染了些风霜,上面残留的余温让顾景明浑身暖了起来。他笑了笑,把灯盏挂在了齐昭的门口,披着轻裘踏进了夜色里。
“顾大人,陛下正叫您过去呢。”一个内官在路上看见顾景明,谄媚地笑着说。
顾景明没去看他,只是“嗯”了一声。
“归思来了。”周知渡脱了外袍,坐在床边看书。他笑了笑,左右看了看,拿起了一个手炉:“你今年多大了。”
顾景明:“陛下长我五岁。”
周知渡略一思忖:“二十四了,老大不小,该娶妻了。”
顾景明觉得身子暖和了些,揉了揉额角,“臣身子骨弱,娶妻一事臣未曾考虑。”
周知渡瞥他一眼,笑骂一句:“胡扯。算了,你不愿就不愿,改日再说,你回去吧。”
“臣告退。”顾景明行礼告退。
夜晚宫道寂静无声。
顾景明双手背后,缓慢的走着。
暗卫本没有统领,大家自发的把顾景明推上去。现下冒出个正牌统领来,即使没什么权利,好歹压他一头。
周知渡又忙着给他说亲,怕是着急砍断太后的枷锁。似乎一切都在把他推向未知。
乌墨罩了四周,他觉得这条路走了很久。
第二天一早,顾景明强忍着困意站在阶下。
窗户没关实,顾景明不知不觉吹了半夜的风,脑袋昏昏沉沉的,便躺在床上一直阖着眼,连眼皮都累了。
“这顾大人怎么回事?朝廷上当众打盹。”
“这不就是藐视天威!今儿他敢打盹,明儿说不定……”
齐昭在背后给了这几个嚼舌根的小禁军一巴掌,“真是胆子大了是吧。”
几个禁军见了他忙行礼,齐昭摆了摆手:“暗卫那边我管不了,但是你们这些人,我管得住。”
几个禁军连忙点头称是,齐昭没再深究,摆了摆手让他们各忙各的去。一回身,看见顾景明摇摇晃晃地从台阶上下来,见他面色有异,齐昭小跑了几步过去扶住他:“归思,怎么了?”
顾景明摆了摆手,想松开他,却又腿一软跌进齐昭怀里。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齐昭见他面色苍白,呼吸沉重,伸手抵住他额头。
“你发烧了?”
顾景明叹了一口气,声音发抖的说:“受了风寒,不碍事……”
齐昭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我送你回去。”说完便让人去宫门口备轿。
顾景明点了点头,由着他拉着自己走。
上了轿,齐昭让顾景明枕着自己,顾景明摇了摇头,只是靠在一侧,但路途不免颠簸,还是一下子倒在了齐昭怀里。
齐昭抚了抚他的后背:“安心靠着吧,都是男人,你羞什么?”
顾景明似是睡着了,只是用鼻音“哼”了一声。
顾府离宫城还算近,颠簸了没一会儿就到了地方。齐昭扶着他进了门,管家看了也没多问什么,只是忙着喊来郎中。
“你家主子这身份,怎不找个太医?”齐昭问榻前一个侍奉的侍女。
“老爷……不喜欢。”侍女欲言又止。
齐昭不再多言,回头看着顾景明。用了药后似是沉沉的睡了过去,齐昭便仔细端详着他。
顾景明烧的浑身疼,药劲让他昏昏沉沉的睡不踏实,但又无法清醒。这种状况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他被脸上的触感惊醒。
齐昭正拿着毛巾替他擦去脸上的汗。
“见你出汗,给你擦了擦。”
顾景明眨了眨眼,望见窗外夕阳,“统领守了一天?”
齐昭又搁这衣袖抓住他的手,替他擦了擦手背:“没有,其间我去街上逛了逛,带了些你喜欢的梅干。”
“统领怎么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齐昭放下了毛巾,给他掖了掖被角:“归思,你为什么总觉得我记性不好。”
顾景明愣了愣:“我与统领先前,并不熟识。”
齐昭动作一顿,未多言语。
顾景明却不知,齐昭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假设了与他熟识相依的无数次可能。
“无妨,一面之缘也是缘。”
他即使止了话题,这多年的情愫险些逐一显露。
永远活在幻想中未尝不可。
“我初次任职,诸事不明,只能等你病好了指点一二。”
他说完便要走。
顾景明听出了他语气里的生疏,毕竟人家守了一天,不想让人难堪,于是咬了咬牙叫他:“朝许。”
齐昭果然停下了脚步,回身看了他
果然,他又坐回了床边。
齐昭:“你快点好起来。”
顾景明眨了一下眼。
齐昭接着说:“好帮我搞定这件事,你们暗卫的人乌泱泱站了一院子,我根本记不住。”
顾景明挑了挑眉:“我还以为你担心我。”
这次轮到齐昭愣住了。
他干咳了一声,“你早点休息,明日我就不来打扰了。”
顾景明这次没多留,又让他临走之前把管家一众人喊来,和他们说齐昭日后就是常客,让他们都认好了。
齐昭等一众人应后,才整理好着装。
“回吧,路上小心。”顾景明说了这一会儿话,似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待齐昭走后又坠入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