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夕颜是被熏醒的,意识尚未清醒,嗅觉直接惊醒。
她侧卧在床上忍不住干呕,弓身缓了几秒,拍着胸口起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猛灌几口压制反胃的感觉。
快速翻出口罩戴上,她坐在床沿叉着腰大口呼吸,视线落在依旧熟睡的小灰兔身上。
野生动物的警觉性远高于人类,见小灰兔依旧睡得踏实,没有任何过激反应,她心里稍稍安心,穿好衣服出门查看,手里不忘拿上一根削尖的长木棍。
记忆中,圈养区的清晨阳光明媚,鸟语花香,与眼前血腥恐怖的物种炼狱大相径庭。
一只猿猴腹部中箭,压在灌木上;一条毒蛇被捕兽夹夹住七寸,身体盘绕扭曲,几乎打成死结;两只长得像秃鹫一样的丑鸟被木架钉在树干上;一只瘦削的棕熊被木桩击中颅顶,脑浆迸裂倒在窗边……
姚夕颜满目猩红,被小屋四周的景象深深震慑,她知道野外丛林险象环生,却不知夜幕下的这里血腥诡谲。
一只手数不过来的变异物种,满口獠牙的残暴野兽齐齐出动,如果不是她有幸找到林间小屋,而小屋四周正巧设有防御陷阱,这一宿注定是她的忌日。
反胃的感觉再次翻涌,额头和手心沁出冷汗,她想赶快逃离这个骇人的地方,却不得不继续留下,接受AZ变态的考验。
作为全球首屈一指的生物技术公司,AZ的保密系统如铜墙铁壁般坚固,想从外部查询一手信息根本不可能。
只有打入“敌人”内部,才有机会获取关于姚启仁最真实的工作经历、研发项目,以及失踪真相,这是她的必经之路,她没有选择余地。
收拾好情绪,再度坚定决心,姚夕颜走回小屋寻找工具,小灰兔蹦过来,嘴里叼着一副户外防护手套。
清澈的大眼睛诉说着关心,姚夕颜坚硬的心脏柔软下来,接过手套摸摸它的头,忽略一闪而过的异样感觉。
这次小灰兔没有躲开,姚夕颜心中又明亮几分,蹲下跟它说话:“小灰兔,谢谢你,外面很脏,你先去吃兔粮,等我把外面收拾干净,你再出来玩。”
小灰兔眨巴着大眼睛蹦去兔粮堆,姚夕颜戴上手套、拿起铲子走去室外,直奔体积最大的棕熊。
动手前,她鬼使神差扒开熊眼查看,果不其然,深紫色的瞳仁已经浑浊,仍可以证明它也是一只变异动物,至于是什么变的,姚夕颜不愿细想。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所有动物尸体拖到远离小屋的地方,她拔光周围一大片杂草,然后点了把火,确定每具尸体都着起来,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小屋。
小灰兔已经坐在屋门口等她,脚边放着一条水管,目的不言而喻。
姚夕颜会心一笑走过去蹲下,戏谑问它:“原来你是面试生的接待员?小灰兔,藏得挺深呀。”
小灰兔面无表情,无辜的大眼睛看了她片刻,转身蹦回卧室草垛睡觉去了,姚夕颜盯着它柔软蓬松的背影,脑海里是它如夜空般漆黑明亮的眼睛。
小灰兔应该不是变异动物,她不知道第几次这样告诫自己,就像有些宠物犬很聪明,能听懂主人口令一样,小灰兔在这里生活时间久了,见的面试生多了,自然知道她要干什么,它能帮什么,没什么稀奇的。
水管接上室外龙头,姚夕颜反反复复冲洗了三遍,终于将门口及周边沾染血迹的地方洗刷干净。
虽然疲惫不堪,但她不敢有片刻松懈,马上研究起被变异动物触发的陷阱机关,能复位的复位,需要重新制作的,她记录下尺寸和样式,返回小屋实验室制作,有些地方还加上了自己的巧思。
紧张***又忙碌充实的日子过得很快,小屋实验室里的器具也被她开发透彻。
三天时间,姚夕颜已经制作出三份长效蛇毒,一瓶浓缩驱虫剂,以及一套防身木刀。
这天,她抓了一只黑寡妇刚刚冷冻处死,正准备解剖取出毒腺,打开冷柜的霎那,小灰兔第一次主动与她亲密接触,从屋外极速蹦过来,直愣愣撞在她小腿上。
姚夕颜手上一抖,差点儿打翻器皿,低头正要提醒小灰兔“小心”,就见它小巧的三瓣嘴翕动,发出稚嫩的声音:“姐姐。”
不要!不会!不可能!!
姚夕颜顿时心如擂鼓,三魂丢了七魄,坚决不接受现实,死命祈祷那两个字不是从小灰兔嘴里说出来的,哪怕是错觉幻听,她都认了。
可天不遂人愿,小灰兔不知是撞懵了还是跑得喘,仰头看着惊慌失措的她,声音断断续续,气息不稳:“姐、姐姐,我马上就不是我了,我、我能感觉出来。”
冷柜门开着条缝,白泠泠的雾气不断向外渗透,成团没入姚夕颜皮肤,一路腐蚀侵略直达心脏,冻得她半边身子止不住颤栗。
“我不是故意骗你,我、我怕吓到你。”
小灰兔往后蹦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安全距离,“姐姐,求你一件事,等我不知羞耻随地大小便的时候,请你杀了我。”
冷柜门“砰”一声关上,姚夕颜跌坐在椅子里,脸色煞白,双手紧握扶手,尽可能消化小灰兔的话。
她声音紧绷:“你是说,你现在还有人的意识,但很快,你就会变成一只真正的兔子?”
“是的。”小灰兔直言不讳,“变异过程我不能控制,但多少能感觉到,我不想成为没有思想的动物活着,也不想被这里的其它生物吃掉,所以姐姐到时候杀掉我,可以吗?”
“你不怕我也会吃了你吗?”姚夕颜问得胆战心惊,谨慎试探小灰兔的意图,恐怕它另有所图。
毕竟,它不再是她以为的它。
小灰兔显然没料到她这么说,怔愣片刻后眼神黯淡下来:“无所谓了,你跟他们不一样,我相信姐姐是好人。”
它顿了顿:“你要吃就吃吧,但如果你还没被污染,还是离我们这些污染源远一些,否则你永远离不开丛林。”
姚夕颜深吸气,嗓音颤抖:“这里有很多污染源?”
“对,非常多。”小灰兔突然甩甩头,继续道,“也不对,应该说,整片丛林都是污染源,这里所有的动物和植物都被污染过。”
所有动物和植物都被污染过?
姚夕颜默念出声,提出疑问:“我是来AZ面试的,他们没必要对我这么做,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小灰兔没辩驳,晶亮纯粹的黑眼珠目不转睛看着她。
姚夕颜心软,柔声道:“你要不要跟我回实验室?有些污染是可抑制的,至少能帮你维持现状。”
小灰兔无措的垫了垫脚,三瓣嘴耸了耸,姚夕颜怕伤到他自尊心,赶紧跟了句:“你别怕,如果治不好,以后我养……”
“你”字还没说完,小灰兔猛然发力,大脚板蹬地往外蹦,姚夕颜没跟小朋友接触过,怕话说重伤到他,赶紧起身去追。
可没跑两步,小腿迎面骨上一阵潮热,低头看去,是成条成片的黄色印记,湿答答的往下淌水,滴到鞋面上。
她心跳漏掉一拍,再抬眼,小灰兔边跑边向后排泄屎尿,遍地污秽,毫不避讳,这是兔子的防御本能。
眼眶瞬间酸胀,一行清泪猝不及防滑落……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姚夕颜抬头望月,看着缺了一条窄边的月亮,心脏阵阵抽痛。
她又杀人了,即使是变异人,即使是他求她的,姚夕颜仍旧无法心安理得,罪恶感紧紧缠绕着她。
染血的匕首沾满泥土和杂草,她在小小的坟包旁又刨了个坑,把小灰兔没吃完的干草和兔粮埋进去。
“想吃就来吃,以后,没什么能再伤害你。”
姚夕颜面色冷肃,擦干净匕首插入腰带,这是她在卧室暗格里找到的,一直随身携带防身用,如今听了小灰兔这番话,她觉得有必要往刀上涂些东西。
AZ生物,污染源,变异物种,实验室,圈养区……姚夕颜躺在床上,复盘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她已经不觉得匪夷所思了,而是陷入深深的思考。
阴谋吗?
所以上辈子,夕若芸死活不让她报警寻人,更拦着她去AZ总部找姚启仁,也许她知道什么,也许什么都不知道,才更加害怕。
她重蹈爸爸的覆辙了吗?
有可能,不然AZ不至于对她下黑手,等着看她受污染变异?还是杀人灭口?还是把她当作自投罗网的实验品?
浑身打了个寒战,将被单又往上拉了拉,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眼睛以上。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如果这一切只是AZ人事部的变态考核,等她出去绝不会轻饶他们,但也不会放弃进入AZ实验室寻找姚启仁的机会,深入虎穴方得虎子。
但是如果她有进无出,这个丛林是她最后的战场,她也不会坐以待毙,石猴都敢大闹天宫,她一个死过一次的人,有什么可顾忌的,大不了玉石俱焚,谁也别想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