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悠悠地吹过,携着丝丝缕缕的春意,撩动着世间的一切。
柳无咎负手静立于望江楼三层,一袭青衫在江风的吹拂下猎猎作响,衣角肆意翻卷。
楼下盐市传来阵阵骚动,声声嘈杂传入他耳中。
他垂眸望去,只见几个布衣百姓正与盐商激烈争执,那秤杆在人群之中起起落落,仿佛是矛盾的具象化,每一次晃动都似要挑起一场风暴。
“先生,盐价又涨了三成。”
书童阿砚费力地捧着《太平广记》,从熙攘的人群中挤上楼来,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语气中带着几分焦急与愤懑,“王记盐铺说淮北盐场遭了蝗灾,可小的前日分明看见漕运码头卸了三船海盐。”
柳无咎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青玉算盘,珠玉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如裂冰般的声响,在这喧嚣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越。
他的目光悠悠扫过窗外随风摇曳的灞桥垂柳,像是不经意间,却突然定格在桥头那个戴斗笠的灰衣青年身上。
此人腰间佩戴的玉佩形制古朴,透着岁月沉淀的韵味,而他行走在市井之间,步伐沉稳有力,竟走出了阅兵场的磅礴气势,周身散发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让人忍不住侧目。
与此同时,盐市中央的青石阶上,十六岁的苏晓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手中紧紧攥着半块碎银据理力争:“周黑子,你去年囤米哄抬粮价,害我爹被上司责罚,如今又来这一套?
你可真是贪心不足!”
她情绪激动,五指死死扣住案板边缘,檀木柜台不堪重负,发出痛苦的吱呀声,似在为她的愤怒而哀鸣。
“苏家丫头休得放肆!”
肥胖的盐商面色涨红,如同熟透的番茄,后退半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袖中短刃寒光一闪,似暗夜中闪烁的狼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有飞蝗石仿若流星般破空而至,精准无误地击中他持刀的手腕。
只听“哎哟”一声惨叫,短刃“哐当”落地。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喝彩,此起彼伏。
苏晓循声望去,只见望江楼上有人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广袖在风中翻飞,不经意间露出半截墨竹纹衣袖,那淡雅的墨竹,仿佛在诉说着主人的超凡脱俗。
“这位公子好功夫!”
苏晓眼中满是钦佩与感激,正要举步上楼致谢,却见灰衣青年突然踉跄着扶住廊柱,身形微微摇晃。
她心中一惊,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青年后颈处,瞳孔骤然缩紧——那暗红色的胎记,形状竟与三年前刺杀太守的刺客颈间标记如出一辙,一丝寒意顺着脊背悄然爬上心头。
“小心!”
苏晓不及细想,足尖轻点地面,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飞身而起。
她身着的青色襦裙在风中肆意绽开,如同一朵盛开的青莲,姿态优美却又暗藏锋芒。
左手迅速伸出,精准地扣住青年腰带,右掌凝力,拍出三分力推向他背心。
两人刚惊险避开淬毒短弩,三根透骨钉便擦着苏晓发梢呼啸而过,“噗”的一声钉入青砖墙,尾羽还在微微颤动,似在诉说着方才的惊险。
“姑娘好快的身法!”
灰衣青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与赞赏,迅速抽出腰间软剑,剑身寒光闪烁,映出苏晓略显苍白的脸。
苏晓目光敏锐,注意到对方握剑的虎口处有一层薄茧,那是长期使用军刀才会留下的痕迹,心中不禁疑窦丛生。
盐市瞬间陷入大乱,人们惊慌失措地西处奔逃,哭喊声、叫骂声交织在一起。
柳无咎望着混入人群的刺客背影,目光深邃如渊,指尖在算盘上快速连拨七颗珠子,发出清脆急促的声响。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一片狼藉的盐摊,忽然定格在周黑子滚落的账本上。
这本封面崭新的账册,边缘却有着星星点点的黄褐色霉斑,显得格格不入,透着一股神秘的气息。
“先生,要不要追?”
阿砚握着镇纸,作势要冲下楼去,眼中满是急切与冲动。
“且慢。”
柳无咎折扇轻敲窗台积灰,发出沉闷的声响,不紧不慢地说道,“你看那刺客用的是透骨钉,这种西域暗器五年前就该随杜家军覆灭绝迹。”
他微微俯身,动作优雅地抓起一把飘落的柳絮,目光中透着思索,“苏姑娘刚才推人时用了三分力,却让那青年半步未退,其中定有蹊跷。”
楼下传来清越剑鸣,如同一曲激昂的战歌。
苏晓与灰衣青年背靠背站定,严阵以待。
她手中的柳叶刀闪烁着寒光,稳稳抵住刺客咽喉,却见对方突然神色狰狞,咬破藏在臼齿中的毒囊。
一股黑色的毒血顺着嘴角流下,苏晓忙不迭后退,袖中暗藏的袖箭己无声滑入掌心,随时准备应对新的危机。
“小心!”
青年大喝一声,软剑出鞘,如龙吟般响彻西周。
剑身仿若一条灵动的蛟龙,缠住另一刺客挥来的锁链锤。
苏晓趁机旋身,身姿矫健,扫出连环腿,紧接着施展出三招“苏秦背剑”,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逼得两人连连后退。
她目光如炬,敏锐地注意到刺客撤退时互打手势,心中大惊,那竟是华阳国兵部密语,背后的阴谋似乎远超想象。
望江楼上,柳无咎翻动着王记账本,每一页的翻动都带着谨慎。
鼻尖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水腥气,如同来自神秘的水底世界。
他沾了茶水在桌面画地图,动作沉稳而专注:“淮北三月无蝗灾,账本却带着淮河汛期的水汽。”
指尖轻轻点在“吴”字上,目光深邃,“漕运司吴大人籍贯淮安府,而淮安盐引上个月刚被程相没收。”
阿砚瞪大双眼,满是震惊,忍不住脱口而出:“先生是说,吴大人私运官盐?”
“不止如此。”
柳无咎将账本凑近烛火,火光跳跃,映照着他冷峻的面庞。
霉斑在火光中显出血色纹路,透着诡异,“这是红曲霉,只有淮河下游湿地才会滋生。
周黑子的账本该是从运盐船底捞出来的,背后的秘密恐怕深不可测。”
暮色如同一块巨大的幕布,缓缓降临时,灞桥县衙后堂被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苏崇山正专注地擦拭着那柄锈迹斑斑的雁翎刀,每一下擦拭都带着对往昔岁月的缅怀。
忽闻窗外传来轻轻的叩檐声,“嗒嗒”作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微微皱眉,放下手中的刀,起身推开窗,一柄油纸伞自檐角飘落,仿佛一片轻盈的落叶。
他伸手接过,只见伞骨上刻着两行小字:“盐船泊岸日,漕银入京时”。
“无咎这小子……”苏崇山嘴角微微上扬,摇头苦笑,眼中却满是欣慰。
就在这时,女儿风风火火闯进来,脚步急促,带起一阵微风:“爹!
今日盐市刺客的剑招,竟与当年刺杀太守的贼人同出一脉!”
她神色焦急,递上半截染血的箭镞,“还有这个,是从刺客衣角扯下的。”
苏崇山接过布料的瞬间,瞳孔骤缩,脸上的震惊如暴风雨来临。
那暗纹竟是华阳国皇家专属的云雷纹,尊贵而神秘。
他猛地推开后窗,望向灞桥对岸的皇子府,只见青砖影壁上,六皇子洛青的身影正被暮色一点点吞噬,仿佛预示着一场巨大的危机即将降临。
望江楼顶层,柳无咎将王记账本投入火盆,账本在火焰中逐渐扭曲、变黑。
跳跃的火光中,他取出暗藏的密函,火漆上赫然印着“程”字,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窗外灞桥柳影摇曳,似在低语着往昔的故事。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大雨倾盆,如天河决堤。
老将军杜江临终前的托付在他耳边回响:“无咎,待时机成熟……”那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的隧道,带着厚重的期望。
“先生,漕运司吴大人的祖籍查清楚了。”
阿砚捧着水渍未干的户籍册闯入,神色匆匆。
话未说完,窗外突然传来羽箭破空声,尖锐而急促。
柳无咎反应迅速,旋身挥袖,仿若一阵疾风。
三枚透骨钉擦着阿砚耳畔钉入梁柱,箭头所指之处,正是那本尚未烧毁的账册,一场惊心动魄的较量似乎才刚刚拉开帷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