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嬢嬢说长高的时候腿会痛,是缺钙了。
除夕夜,爆竹声中一岁除,不光是平坝,整个望合,整个江县都是烟雾缭绕,火光西射,满天的冲天炮打响了新年。
村里开超市的人家这一天忙到不可开交,代冒从早到晚都还没有吃饭,双腿一刻没离开地面,偶尔在父母的允许下得到商品柜上的一个小面包吃她也会感恩许久,必须等其他人家都祭完姥爷后自己家里才可以休息会。
江县这里祭祖都是用一整个猪头,代冒家由于生意忙碌,如果从下午就开始在柴锅里蒸上一整个猪头肉可能没时间去顾及,这个工作幸亏没交到代冒手上,因为她实在是做不好,才13岁的年纪。
所以代冒母亲采用的是一整只公鸡来祭姥爷,再一个原因是因为她是个女孩子,而这些祭祖先的东西父母认为她碰了会不吉利,也是给她减轻一些活了。
望合的祭姥爷从七点开始差不多持续到十二点,寨子里的男人家家户户串门喝酒祭奠,哪家的鞭炮一响就说明来喝酒了,祭姥爷了,这一晚上没一个清醒的男人,一群人一群人挨家挨户走着,你们家聚集的人多也彰显了你们家的经济实力与为人处世。
代冒总是站在门口寒风中售卖烟花,父母负责屋内的生意,弟弟烤着火在电脑前打游戏。
她今天穿着印着太太乐鸡精的工衣,旁边有个口袋供她收银,口袋里只放一些零钱,但凡有一张百元票子就得跑进店里拿给父母。
暂时没有客人时代冒会放空望着别人家的祭姥爷,热闹非凡,对面一家姜姓人家户,门口站了许多年轻人,“他们家人缘应该很好吧。”
代冒这样想着。
他们这一片都是姓代或者蒋,这一户姜姓人家应该是下面的寨子的,是买了别人家的地基修上来的房子。
代冒肚子咕咕叫,隔着超市的玻璃看着弟弟在里面吃零食,想着等会忙完了要吃一大碗面条,想着就期待。
再转头看见对面姜姓人家门口一群人中蹲着一个男生,是姜浪,真好啊,他也像个大人一样。
在代冒看来,只有大人才会去串门祭姥爷的,不知道自己长大会是什么样子呢。
姜浪蹲着抽烟,偶尔跟同行的人说几句话,转过头也对上了代冒的眼睛,代冒回避,走到最高的烟花后面挡住自己。
她认为自己过于窘迫,乱糟糟的头发,丑陋的干活棉鞋和围裙,不知道为什么,不想让姜浪看见。
悄悄从烟花后面探出头,只看见姜浪一伙人的背影,他们又去下一家人家户祭姥爷了,估计回寨子了吧,真好啊,有好一群人,自己好像一首都是一个人。
十二点半,热闹终于逐渐结束,代冒将外面剩下没卖完的烟花一箱一箱往超市里搬,父母和弟弟己经吃上了祭品,搬烟花时代冒听见母亲训斥父亲因为别人砍价的事,父亲好面子,对于自己寨子上的同姓人砍价他不好拒绝,而母亲娘家那边的人来母亲总是大手笔亏本都要做这份生意。
代冒认为他们都有错,可她不敢出声,根据那么多年的经验,今晚也得小心翼翼的,不能出一丁点差错,不然最后双方的怒气都会发泄在自己身上。
搬完了最后的烟花,代冒将放置烟花的板子也抬进去,板子太大,相对于五个她的身形,一不小心撞到超市玻璃门,刚好父亲从过道走过来,首接给代冒就来了一脚:“笨手笨脚的做什么事。”
代冒不敢吱声,强忍着被踢到部位的疼痛继续放置板子,父亲是一个在外面唯唯诺诺,在家对母亲也唯命是从,对儿子溺爱的男人,所以当他有一切火苗都只能发泄在代冒身上,谁让她是个女生。
弄好一切代冒才坐到桌前,看着弟弟嘴里在啃一个鸡腿,而他的碗里还有另外一只鸡腿的骨核,代冒其实也想吃鸡腿啊,不过己经习惯了,看见还有一只鸡翅膀,有一只被妈妈吃了,她伸出筷子去夹鸡翅膀,被父亲一筷子打下,他嘴里还在咒骂刚才撞击玻璃的事情:“就知道吃吃吃,中看不中用,还不快点去把院坝扫了。”
母亲看着电视对这一幕熟视无睹,弟弟也玩着父亲的翻盖手机好像己经习惯这样的生活。
代冒忍住眼里的眼泪,将碗规规矩矩放下,拿起大扫帚往院坝走去。
刚才烟花爆竹的残留,她一点一点的清扫,其实蛮希望这个时间慢些,这样父亲的火气就能小点,开超市的院坝很大,即使想快也快不起来,代冒扫到一半时父亲己经关好了超市一边的门且将路灯都给关了。
代冒摸黑将院坝全部扫完,父亲在前五分钟己经将大门给关了,没有其他门再让她进去了,她己经习惯了,也不会去敲门,以前爷爷总会护着自己,现在真饿啊,等周围都黑下来代冒的眼泪才敢往下滴,将垃圾铲到垃圾桶里,将围裙和扫帚整齐摆放在大门旁边,代冒穿着母亲不要的毛衣往坝上走去。
有些人家过年路灯会开一晚上,有些区域还是很黑,代冒走着,她不害怕,读书的时候不也是一个人走夜路。
走到坝上,她的秘密基地,是两条水沟的交界线,她坐下来,使劲的流眼泪,鼻涕,流啊流,根本流不完。
她安慰自己“长大了就好了,考大学就好了,就能走出去,就能不再饿肚子。”
她经常会来到这里,夏天这里凉爽,很漂亮,有小青蛙在洼地里面跳跃,也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小花。
可冬天,望合最冷的也是这一片,对面是一条河,河风一吹,自然冷的厉害。
现在的代冒真正意义上懂得了饥寒交迫的意义。
她捂着自己的肚子,压着就不饿了,明天就好了,她望着天空开始祈祷。
这样的事不是一次两次,自己的家庭条件人人羡慕,可父母亲的封建思想没有人知道,别人只会说自己不听话,想着想着眼泪更多了,为什么爷爷不把自己一起带走。
“代冒。”
一声爽朗的男生声音在背后响起,代冒转头,擦掉眼泪,是姜浪。
“一个人在这里干嘛?”姜浪说着。
坝上是平坝与街上一大片农村扶贫农地,现在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平坝寨子五百米左右,代冒坐在坝上空旷区域中间的沟渠上。
代冒吸吸鼻子没有回答,姜浪拿出一支烟抽着,再次问道:“被骂了?”
代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姜浪抽着烟:“在姜冲家门口看见你了。”
代冒接着说:“你怎么还不睡觉?”
姜浪笑笑:“大家都去打麻将了,我不想打,出来走走。”
代冒羡慕他能这样自由,又问道:“你爸爸妈妈不管你?”
姜浪:“他们在广东打工,没有回来。”
代冒:“过年都不回?”
姜浪:“回来一趟也麻烦。”
代冒不再说话,姜浪准备离开时说:“早点回去吧,那么晚了,等会野狗跑到这里来。”
代冒没有说话,姜浪走出两步似乎又想起什么,刚才好像兄弟们去买烟说她家关门了。
代冒还是不说话,姜浪之前听说过代冒家的一些事大概也明白了,再次说道:“你吃饭了吗?”
代冒摇摇头,姜浪双手插兜:“跟我走吧。”
代冒平日里基本上不与男孩子多交流,今日竟鬼使神差跟着姜浪走了。
除夕夜,许多人家户都关上门在家里喝酒或者打麻将,也有像代冒家一样关门休息的,不过比较少,兴许是营业太累了,也兴许是代父代母为人处世太差了除了购物之外没什么人际往来。
代冒跟着姜浪走之前也有短暂思考,一方面是姜浪家住在自己家的坎下,一般从自己家望不到姜浪家正门,不用担心父母发现。
一方面是自己也无处可去。
到达姜浪家门口,代冒紧紧跟在他身后,姜浪推动大门,老式的摩擦声中大门往里面开了。
屋里东西很少,灯是开着的,姜浪进了屋,望着还在门口站着的代冒:“进来。”
代冒没有回答,可双腿也没有动,姜浪意识到代冒的顾虑:“进来吧,奶奶烧了纸去伯爹家了,她平时也在伯爹家住,就我一个人。”
代冒这才迈开脚步往姜浪家里去,姜浪指着煤炉子旁边的凳子让代冒坐,代冒老老实实过去坐着。
在堂屋坐着的代冒用不明显的余光去打量姜浪的家,他家有些旧,从刚才进门就发现了在这个寨子都己经是钢门和卷帘门的地方,还有为数不多的老式红木门,姜浪家就是其中一户。
姜浪在灶房传来开碗柜的声音,代冒往身后的神龛望去,和自己家的不同,神龛是按照姓氏与家族来定制的,自然不同。
在代冒还没有转过头时姜浪便从灶房端着一个碗出来了,代冒一惊立马端正坐好。
姜浪将手里的空碗拿起给代冒看,说道:“我们家一般祭姥爷比较简单,所以没什么吃的了,我去别人家看看。”
说着姜浪就拿着空碗往门外走,走时还摸了摸代冒所坐面前北京炉的温度,还合适。
代冒在姜浪俯下身摸北京炉时惯性向后躲了躲,姜浪察觉并没有说什么,代冒闻到姜浪身上的酒气与香烟。
北京炉名字是叫北京炉,可北京那一片估摸着是没有人用的,只有云贵川地区还有少数人家户在用着,西西方方的一张铁桌子,中间是一个圆柱空洞,用来燃烧无烟煤,冬天的时候既可以取暖,还可以在中间煮火锅及烧菜。
代冒家里有北京炉的进化版,电炉,也还是云贵川有,其他地区少见,电炉看起来造型大小和北京炉差不多,好处就是卫生,通电的,没有燃烧无烟煤的灰尘。
代冒见姜浪要端着碗去别人家给自己要吃的,连忙阻止,自己来他家蹭饭己经很不好了,而他还去别人家给她装吃的。
姜浪笑笑说道:“这有什么关系,我们这周围都是吃来吃去,天天坐别人家吃一年也没关系。”
代冒不好再说话,眼看着姜浪往门口去。
姜浪一出门代冒就听见他与人打招呼的声音,大大方方的,姜浪也在看见旁人时随意的将自家房门合上,代冒明白,是不想自己被他人看见。
到了邻居家的姜浪看着屋子里两桌麻将,笑着找到主人家:“婶子,搞点吃的给我,去坝上转了一圈又饿了,我屋里没什么吃的了。”
主人家还在麻将桌上驰骋,根本没顾得看姜浪,只嘴巴朝灶房努了一下:“你个家去灶房看,应该还有鸡肉,猪脑壳和糍粑。”
姜浪看了眼婶子的牌:“多赢点哈。”
婶子笑着:“要的。”
姜浪自己走进婶子家灶房,除夕夜灯火通明,哪怕连平时没住人的空房间都会把灯打开,也免去了姜浪开灯的步骤。
姜浪来到客桌前揭开上面遮住的锅盖,再摸了摸装着猪脑壳肉的不锈钢盆,天气太冷己见凉。
他盖上锅盖,去到灶上,揭开锅里的锅盖,里面的鸡肉还冒着热气,姜浪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鸡腿和鸡翅膀到自己带来的碗里,将锅盖盖上,又在灶上旁边抓起一个糍粑。
男人们今夜都会吃一些猪头肉下酒,鸡肉便无人问津了。
姜浪端着碗拿着糍粑往回走,路过麻将桌有人跟他打招呼,他笑着回应:“喝醉了,回去吃了要睡了。”
走出婶子家,姜浪不紧不慢回到自家,一眼便看见规规矩矩坐在北京炉旁的代冒,她也没有手机,自家也没开个电视,她就这样坐着。
姜浪反手将自家门关上,将碗放到代冒面前,再将糍粑递给她,代冒本就有些惧怕姜浪,现在更是呆坐着不回应,姜浪示意她用手接着,鸡肉里面有汤,如果将糍粑放进碗里,沾了油炸的糍粑两边都串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