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牧民的木屋中,族长萨卡的住处虽不显眼,却流露出一种不同于荒野牧民的精致与庄重,让见惯了粗野的乌迪尔有些不自在,他略带踌躇地踏上门前的台阶,叩响了门。
“进来吧,门没栓。”屋里传来老人的声音,语调并不高昂却足够大声,时光冲刷出的慈祥中存留着一丝属于壮年的中气。
乌迪尔推开门,迎面而来的是一股生活的味道。门口过道边的木台上摆放着两盏老人亲手用铁皮打造的油灯,发出淡黄的亮光,刚好足够让人看清四周的布置:几杆铁锹、几柄铁耙插在地上的桶里,上面还残留着新鲜的泥土;几个筐和两个木桶叠放在一起。
木头和泥土混合的淡淡清香弥漫在空气中,乌迪尔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穿过走道,深入屋内。屋内更加温馨,两张方正的木桌,一张在屋子正中央,用来接客;一张在角落的床边,方便他随时工作。两张桌上都摆放有几件别出心裁的木雕,那是以前老人闲不住刻的。
从床边的窗户向外看去,还有一棵老人栽的小树在边上,皎白的月光照进窗户,在床上投下树影的一角。屋子深处还有一间房,隐隐散发着少女的气息。如果不是摆放在角落高台上的那具狰狞凶残的牛头,或许乌迪尔会认为这间屋子属于一个安享晚年的精致老人。
仰视着狰狞的牛头,乌迪尔不禁回想起那天,那是村庄最为惨烈的一天。
那时,刚刚迁徙到此不久的部民们正投身于新家园的建设中,为了寻找建筑材料,常常翻山越岭。这一天,萨卡并不在村子里,乌迪尔也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活在父母的庇护之下。
那一年乌迪尔6岁,他的父亲25岁,母亲24岁。他记得很清楚。
当疯癫的牛头怪闯入部落时,在一间尚未封顶的小屋旁,一个灰白帐篷里,乌迪尔正在角落的专门为他打造的小床上沉睡,周围堆满了尚未处理的建材。
在小床上面,乌迪尔睡得很沉、很沉,沉到他希望就这样永远睡下去。
但当乌迪尔被哭喊声惊醒时,天地已经变了颜色。
灰白的帐篷被撕碎,暗淡的天空罩住了他的视野;他直起身坐起来,本来压实了的棕色土地上出现零碎分布的鲜黄色泥土,还连带着被扯断的草根。暗红的血液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拓出沟壑。
迷茫中的小乌迪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小心翼翼地下床,迈出步子,本能的想找他的父母寻求庇护。
但事不遂人愿,迎接小乌迪尔的只有已经凝固的血迹、零碎扭曲的皮肉、依稀抽动的器官;他看见掉落一地的工具、散落一片的碎木、坍塌过半的木屋;他看见空中尚未消散的沙尘、砸入土地的碎石、刚从一旁的废墟中探出头来的幸存者,唯独没有看见他的父母。
地面在震动,小乌迪尔跟随着几个村民,循着震动传来的方向找去。
突然听见前方不远处破碎般的巨响,他在房屋的废墟间来回穿梭以掩盖身形,迅速向那边靠近,终于,一人一牛映入眼帘。
与牛怪大战的是萨卡,那头拥有人形的牛头身躯雄壮到可怕,它直立着向萨卡挥出一拳又一拳,每一拳都划破空气发出巨响,见萨卡一一躲过,又向萨卡发起冲撞,那对牛角看上去就像死神的镰刀。
那是乌迪尔第一次看到战斗,同时也是第一次领略萨卡的强大:牛怪发出的令人窒息的攻击,都被萨卡轻松接下,或是灵活地躲开,只能打在四周的墙壁上或地面上卸力。
忽然,只见萨卡举起手中的柴刀劈砍而下,干净利落且刀刀见血。黑色刀芒在空中闪烁,一刀接着一刀斩出,空中闪烁着黑色的刀芒,牛怪很快便被完全压制,再无还手之力。
小乌迪尔无法理解为什么一把普通的柴刀会变得那么锋利、那么坚硬,砍伤轻而易举就能砍伤可怕的牛怪。
大约一刻钟,牛怪瘫倒在地,身上近乎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肉,流出洇洇鲜血,只见,萨卡走到牛头怪物的头边手起刀落,乌迪尔看见怪物的脸上最后的狰狞,它墨黑眼中异样的深邃令他这辈子都难以忘怀——袭卷整个村子的牛头怪物就这样死了,速度快到乌迪尔睡觉时手臂上压出的红印还未消退。
面对着满目疮痍的村子,捡起牛头的萨卡,乌迪尔久久没有回过神,这场灾难中他失去了一切——爱他的父母。现在乌迪尔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两点:第一点是,他的父母死了,甚至连尸体都无法辨认,以后只能靠自己了。第二点,和蔼可亲的族长萨卡绝对是一个强到超出他想像的人。
当乌迪尔再次回过神来,老人已经站在了屋子正中。老人从木桌底下拉出来一张椅子请乌迪尔就坐,自己在木桌的侧面坐下,略微顿了顿,缓缓开口道:“遇见事情了?”
“萨卡爷爷,今天在回来的路上,我…我遇到了…一些东西。”
“一些东西?能详细说说是什么吗?”
“那些东西…从远处看是一些黑点,但是我走近了之后…发现是一群人;他们穿着…一种很奇怪的衣服…对应该是故事里的铠甲,还带着一群…一群狼,它们看起来又奇怪又吓人…”
“狼?”萨卡似乎有点警觉,语调略带凝重。“把你碰到他们的详细过程跟我说一遍。”
乌迪尔回忆了一小会,将自己的经历原原本本地复述给了萨卡,完整地描述了那群人的数量、行为和服装。甚至包括那一声羊叫。
“嗯…你也长大了,告诉你也无妨。”老人清了清嗓子。“你碰上的是一支军队,准确来说,是一支真正的军团——封狼军团,看来是真要变天了啊。”乌迪尔本想再问些什么,但萨卡却不愿多谈,摆了摆手道:“快回去尽休息吧,部落可能要再次迁徙了。”
乌迪尔与萨卡爷爷告别,刚出门,他就看见了一个小女孩又蹦又跳地正在向门口走来,她就是那个房间的主人——丽丽安。
虽然是萨卡爷爷家的小女孩,但与萨卡爷爷的沉稳的性格不同,丽丽安从小就乐观开朗,并且喜欢捉弄人,包括乌迪尔在内的小朋友们可没少被这位“大小姐”捉弄,但偏偏丽丽安长的十分可爱像极了瓷娃娃,不少大人都很喜欢她,所以虽然经常被丽丽安捉弄乌迪尔却也无可奈何。
虽然,和丽丽安熟练地打过招呼,但乌迪尔并不打算将“黑点部落”的消息告诉丽丽安,这是他自己和萨卡爷爷的秘密,正想着,乌迪尔一路小跑回到他的小木屋旁。
乌迪尔的木屋不小,但看上去有些奇怪,靠近房顶部分的木头的颜色和下方墙体的木头并不一样,显得偏白。这座木屋正是他父母离世时正在建造木屋,顶上颜色不一样的那部分便是乌迪尔在村民的帮助下搭建起来的。
部民们本想重建一座木屋,以协助乌迪尔淡化心中的阴影,但乌迪尔不愿意让父母遗留的木屋被抹去,村民们也只好尊重他的心愿,帮助他完成木屋的建造。
草原的夜晚,昼夜温差很大。一天的奔波,让乌迪尔也感到疲倦,他找了点干柴,升起屋子里的小石炉,热了热锅中剩余的一点小米粥,煮沸了新鲜的羊奶,配上一把炒米,很快吃了个干净,一股困意涌上心头,他躺在床上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