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锋利,大片的鲜血瞬间涌出,洇透了萧珩的孝服。
拂衣扶住身形微晃的萧珩,失声道:“大人!”
司乔也怔了一瞬,但立刻反应过来,垂眸封住了萧珩胳膊上的穴道,替他止住了血。
萧珩到底是个文人,不似习武之人皮糙肉厚,如今因受伤,萧珩的长眉皱在了一起,面色也有些难看。
司乔语气不改,淡淡道:
“我以为萧大人是个不擅心计的纯臣。”
“从前是。”萧珩捂住自己胳膊上的伤口,温热的血液漫至掌心。
可宦海沉浮,朝局诡谲,只做纯臣哪里活得下去。
萧珩只能告诫自己,不要做个奸臣逆臣。
司乔听完,面不改色,运气一掌轰垮了马车的半侧车厢。
本就混乱的场面瞬间变得格外狼藉,飞扬的尘屑间,沉默相对的三人竟无端显出了狼狈之态。
在马车垮塌的巨响中,司乔道:
“这么多刺客死在马车旁,萧大人居然只伤了一点胳膊,未免有些牵强。”
刺客来势汹汹,先轰垮了马车,又胆大包天刺伤了萧珩,这就合理多了。
拂衣看了一眼塌了顶的马车,咽了咽口水,道:
“司少侠……好功夫。”
带着县衙人手匆匆赶来的是扶阳县的县丞周济。
今日午后,周济正在县衙小睡,一个羊倌忽然跑到了衙门,说自己在城外见到了杀人越货的匪徒,那些人正在围攻一辆马车。
扶阳县外是有些不成气候的流寇作乱,周济向来不放在心上,直到羊倌说那驾马车上有县衙的标记,周济才从椅上弹起,惊呼了一声大事不妙。
这些日子县衙的马车只借出去了一辆,那是廷尉萧珩萧大人送祖母棺椁归乡时,周济为了他出行方便,特意将带有县衙标记的马车送去了萧家。
萧珩在城外为其祖母守孝,算一下日子,这两天是该回县城了。
扶阳县穷乡僻壤,八十年来就出了萧珩这一个京官,自屺城水患案结案后,萧珩名望日盛,雍京中更有传言道:
“天纵风流穆知寒,温其如玉萧祈安。”
那可是能与天之骄子穆小侯爷齐名的萧祈安,是周济当了这么多年县丞以来见过的最大的官儿了。
要是他在扶阳县出了事,周济就是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也担不起这样大的罪过。
周济脑子发麻,带着县衙大半的人手就出了城,一刻也不敢停地赶到了羊倌说的地方。
入目是一片狼藉,地上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县衙的马车成了残破木板,周济心心念念的萧珩被人扶着,脸色发白,胳膊上的伤清晰可见。
周济盯着萧珩,双腿发直,深一脚浅一声地走到了萧珩面前。
“萧……萧大人,你的伤势如何啊?这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狂徒,***居然敢伤萧大人你!”
周济的声音越来越大,又后怕又生气,索性猛踢了两脚地上的刺客泄愤。
“我孝期刚过,自祖母墓边回来,没想到路上居然遇到了山匪,有劳周大人费心赶来了。”萧珩虚弱道。
“山匪?萧大人,扶阳县一片祥和,治安向来没有差错,这你是知道的啊,下官惶恐,下官实在不知哪里来的山匪啊!”
塌天的黑锅扣到了周济头上,周济差点吓晕过去。
拂衣帮腔质问道:
“不是山匪还能是什么?难道是刺客,专为伤我家大人而来的?”
“刺客?”周济一个激灵,忙道:“对,是刺客,扶阳已经十多年没有闹过匪患了,这些人绝对是刺客伪装成山匪,为的就是伤害萧大人,并且栽赃下官啊!”
拂衣继续道:“哪里来的刺客,武功如此高强,居然能一掌轰塌马车,若非我与司少侠在,我家大人今日岂非就要为这些贼人所害!”
听到拂衣提到自己,一直在旁边耳观鼻鼻观心的司乔点了点头,道:
“的确不似寻常匪徒。”
周济虽然只是个县丞,但脑子向来活络,瞬间就想到了燕赤的朝堂纷争。
在来的路上,周济还想着要是萧珩没有受伤,自己就求萧珩念在同乡之谊,二人将此事掩下来。
可现在萧珩真的受了伤,周济知道自己是瞒不住了。
周济干巴巴道:“萧大人,此事真的不干下官的事,但是下官来迟了,下官向大人请罪。”
“我自然是相信周大人的,可事已至此,我又受了伤,只能有劳周大人上书一封,详述此事了。”萧珩道。
“当然当然,自该如此。”周济瞬间松了口气,顶开拂衣,自己扶住了萧珩,接着道:
“萧大人放心,这件事下官一定办妥当,绝不让大人你操心,下官还带了马车来,咱们这就回县衙,让郎中来给你诊治。”
周济眼里只放得下萧珩一人,拂衣和司乔对视一眼,知趣地跟在了两人身后。
刺客的尸体很快被周济带来的人处理干净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到了县衙,郎中早早就候着了,很快就替萧珩包扎好了伤口。
周济不停地催促郎中给萧珩诊脉,司乔睨了周济一眼,侧身扶住了萧珩的胳膊,道:
“大人当心,别碰到伤口。”
司乔微微弯腰,萧珩侧过头,正撞进司乔那双黝黑沉静的眼眸中。
周济对这个忽然出现,侠客打扮的人有些提防,但萧珩都默许了司乔的动作,周济也不敢多问。
郎中替萧珩诊脉,眉头越皱越深,在周济的催促声中,郎中颤颤巍巍道:
“萧大人受了内伤,脉沉气滞,血行不畅,一定要好生调理,不然会有性命之忧啊。”
这郎中是扶阳县的名医,他都这么说了,周济双腿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开药,去开药,立马把药煎了端过来。”周济急急道。
郎中连连称是,带着药箱退了出去。
周济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对萧珩道:“请萧大人先在县衙好生休息,下官这就去写折子详述此案,递到雍京去。”
得了萧珩的准许,周济立刻退了出去,等旁人都离开后,拂衣掩上房门,抢先问道:
“大人何时受的内伤,我怎么不知道?”
“误诊而已。”萧珩看向司乔,接着道:“多谢。”
司乔道:“下手重了些,没想到被郎中诊出性命之忧,萧大人见谅。”
“司少侠,你说什么呢?下什么手?”拂衣见两人说话如同在打哑谜,忍不住插嘴问道。
拂衣是个武痴,为人直率,最学不来弯弯绕绕的事。
萧珩解释道:
“方才诊脉时,司乔按住了我胳膊上的穴位,郎中才会误以为我受了内伤。”
“原来如此。”拂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仿佛反应过来了什么事一般,接着道:“早知道你有这个本事,刚刚大人就不必伤了自己的胳膊了。”
“萧大人对自己下手又快又稳毫不留情,我就是想说也来不及了。”
“你说得倒是有理。”拂衣点头应道。
萧珩一时哑然,无奈地认同了二人的话。
周济担心还有贼人,索性将萧珩留在了县衙过夜,自己则在书房奋笔疾书,洋洋洒洒一整篇奏折,周济一口咬定绝对是刺客假扮山匪行刺萧珩,将一切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是夜,众人都睡熟后,周济捧着一只信鸽走到了院中,虔诚之态,仿佛捧着自己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周济摸了摸信鸽的毛,朝天一抛,信鸽即刻扑棱起翅膀,朝雍京的方向飞去。
夜色无垠,在周济看不见的地方,一道矫捷的身影从房顶蹿出,如同一只野猫,一把抓住了方才放飞的信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