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脑子闷闷的,视线有些朦胧,等了二十多分钟,先是站着,后来实在有些受不住便扶着墙,慢慢蹲在地上。物业小王已经让他回去了,医院走廊来来往往行色匆匆,无人注意有个看不清表情的男人在这一动不动蹲了多久。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医生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仲文疏扶墙爬起来一脸焦灼看着医生。
“暂时抢救过来了,你送过来太晚了,她服用安眠药的时间过长,普通的洗胃已经无法帮他排毒,只能进行血液净化,接下来24小时如果她能熬过去,三天后大概能醒来,接下来还有一段长时间的治疗。如果不能,我们也会尽力拯救,但请你做好心里准备。”医生说道。
听了仿佛没听见,仲文疏在走廊呆了整整六个小时,嘴巴干涸到脱皮,眼圈一圈加一圈的黑,从黑夜到天微微亮,他的眼睛在听到医生的一番话后心脏像是巨大的大摆锤,周围的声音再也听不见了,只能听到心脏嘭嘭嘭的响。
巨大的绝望将他包围。
他形如人偶,来到她的床边,她的鼻子套着呼吸机,人仿佛下一秒就能立马没了。
他极度神经质地看着手表,他希望时间快点过去,只要24小时过去,他的许一就会没事了,一切都会回到从来,他心里把知道的神都拜拜了好几遍,嘴巴神经质地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嘟囔着上海话,语速很快,许一有时候做事临时抱佛脚就是这样的,不知不觉中仲文疏也像极了那个女人。
他从前不信的,尽管奶奶是个极度虔诚的基督教徒,信奉只有自己才能改变命运的人此刻跟神不停祷告,只要许一醒过来,什么公司什么事业他都不要了,只要许一醒过来就算自己的命不要了也可以。
他手紧紧地抓着妻子的手,他此刻也害了病。
时间滴滴答答。
他很庆幸妻子虽然孱弱但她还在,他小心把自己的头靠在妻子的凉凉脸上,上半身也硬要贴过去,他们以前也是这样时常贴在一起的形影不离。但这仅仅是他的幻想,他只能透过玻璃看着门内的妻子,又依依不舍出来后回到了医院的走廊。
往外走看见送来的一个因为车祸浑身是血的女人,那女人的手已经骨折无力地垂在支架外,血从她的腹部不停涌出。医护人员从他身边冲过,地上余留一片血迹。
他远远看着眼睛,担架上的脸仿佛变成他妻子的脸。
刹那间,不能再呼吸了,打断了自己,妻子好好的呢,手心的冷汗擦了一下往缴费处去缴费。
住院需要的洗漱用品他也要准备好,等回头和医生护士商量一下,希望可以争取进去和许一待着,不然她醒过来看见自己不在身边一定要念叨好久的。
买完该买的他大口喝了矿泉水,补充了一***力,又去洗手间用冷水扑扑自己的脸。
镜子里的男人变得有些陌生,不知道哪里沾的血染在他前胸。
他手摸了摸已经干掉的血迹,往重症监护室走,不自觉得越走越快。
命运总不叫人如意,他越往前走,心里越慌。越慌越快,房间内生命体征机传来“滴”的一声,世界从此刻割裂开,一群白大褂围在许一身边。
房间有点昏暗。
房间又变得刺眼起来。
灯坏了吗?
他们在做什么?
脸盆、毛巾包括尿盆一股脑全掉在地上。
这个略显狼狈的男人从此再也不见妻子明亮的眼睛了。
先前还胜券在握以为所有的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男人心里空了。
后来的事像是梦境,一定是梦境。
他迷迷糊糊摸了摸妻子的枕头,发现没有人,猛然醒了,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一声呜咽从他喉咙深处传来。
他使劲拽着那件脏污的白衬衫,抱着枕头,内心呼喊着谁来救救我,救救我。谁也拯救不了这个男人。
他满脸都是汗水,哭了一会,又颤抖着从床上爬起来了,打开床头灯从床上下来脱下身上的衬衫和裤子,倒了洗衣液一点一点揉搓起来,就像平时许一让他帮忙被大姨妈污染的床单一般,认认真真,是她喜欢的味道,她留下来的味道。
衣服挂起来了,今晚一如当初许一***当天的风一般,他耳边传来树叶刷刷的声音,再也没比今天更安静的夜了。
最喜欢秋天了,许一不止一次对他说,因为她的喜欢,秋天成了他最喜欢的季节。
丧葬事宜全都是他一手操办,随着仲清离世后,许一和她的爸爸妈妈成了他的亲人。许一爸妈死后,就只剩他俩相依为命,没想到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了。
许一一向爱唠叨他不懂得照顾自己,虽然那个咋咋呼呼的姑娘大半辈子几乎就是他拉扯着跌跌撞撞长大的,却常常以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对他说这个不能吃那个多吃点。
喜欢囤积食物的她到各个地方遇到好吃的东西都要带回来一起吃,路上再怎么馋嘴也不肯偷吃一块的女孩子被他戏称为小仓鼠,还是贼小气的那种,他有时候看着她盯着他吃的大眼睛就会故意大口多吃几块想要和她抢,气得她直接捏住大腿内侧的肉气呼呼地控诉好像在说你不都会留给我吃的吗?可恶那块蓝莓千层我一口都还没吃呢!一眼就可以看到底的她恨不得抠除他嘴里咀嚼的食物。
这可以让她生气一整天不和他讲话。
但是她又很奇怪,在大多数他看她如此想吃都会主动让出给她吃的时候只是固执的盯着他吃完,边吃边问:“好吃吧,这家店我可是排队很久的,你这小样真的八辈子都做了顶好顶好的事,让我这个行走的美食家带着你走入人生巅峰。”
论吃,谁也比不过她,谁敢想,大早上就为了那口小笼包她可以晚上定了整整十个闹钟,第二天早上醒来硬是在闹钟想起来就跟雷达一样自己可以爬起来。乘坐半小时的公交车买了好几份回来,马上也不偷吃,就是在出门前使劲灌自己几口水,回来顶顶兴趣地一起吃,先吃小嘴吧嗒吧嗒几口解决掉,又亮晶晶地看着他吃。
他吃东西一向慢条斯理,很少对食物有执着,是好吃,她大早上五点出门买的。没人理解她的脑回路,但他从来没有用异样的眼光看过她。
他很喜欢这样有活力的她,她做过很多诸如此类的事,是个二十多的成年人想都不会想的事几乎全在她身上扮演过,她就像只咋咋呼呼的大公鸡,迷迷瞪瞪扮演着许多啼笑皆非的蠢事。
她看着他吃,眼里的喜悦一点点地跳,似乎在说“好吃吧。”
说实话有点凉了。
但还是好吃的。
她有点懒,多买了明天的份。“我们明天还可以一起吃。”在餐桌上,他们家有一条永远不变的宗旨,她永远会先于所有人解决碗里的饭,尤其是吃些砂锅麻辣烫这种有点烫的汤汤水水,这是她在高中锻炼出来的,当初他们班所有同学都会在最后一节课结束前系好鞋带冲去食堂,荔枝肉的数量有限,在几个奔跑的男同学身后,紧紧跟着就是她这个女生。除非她生病,不然都是他们几个两分钟内赶到食堂。
仲文疏的饭都是她打的,初中走读,高中寄宿,三年的饭风雨无阻,食堂的阿姨都认识这个下课后毫不输男生的速度的女孩子,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她也像是个老熟人一般那个喊叔叔那个喊姐姐,嘴甜的不像话。
等到仲文疏到的时候再一起开动,然后以那些班上糙汉子的速度解决饭菜,仲文疏不止一次让她吃慢点就是该不了这个死脾气,说多了还要和你生气,索性她的胃一直很健康,这个传统也就一直延续下去了。
吃完盯着仲文疏慢慢解决盘子里的饭菜,还要回味着和她聊天,吃饭果然是再幸福不过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