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渡我

“我从未想过后来我们再次见面，是血光染天，是家破人亡。”

──宁歌

*

夏至未至，桃花谷隐隐生出几分热气，少女身着粉裙，悠哉悠哉挂在树上，树叶繁茂挡住洒下的几片天光。

“宁小歌！百花节将至，你怎么还挂在树上乘凉？”

少年声音气喘吁吁，像是一路小跑过来喊人的，他面色忿忿，盯着树上的阖目养神的少女。

那少女衣袖挽起，双手交叠垫在脑后，她想必是极轻的，一条腿悬在空中，随意摆动着，另一条曲起在树枝上。

少女生的极为好看，年岁不过十六便初见美人面，杏眼弯弯，薄唇微挑，她缓缓起身，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才道：

“青哥，急什么，不还有半个月吗，今日小歌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宁歌跳下树，双手环胸，一脸坏笑，作为常年受害者之一，沈青不免后退几步。

他心想，宁歌确实长得极为好看，他自小就这么觉得，但是作为桃花族最小的桃花妖，宁歌自小便被娇宠着长大，所以养了一身爱搞事的毛病。

“我跟你讲，百花会在即，若是出了岔子，上面可不会饶过你。”

沈青吓唬她，眼眸往天上一瞥，暗示着天上那几位可不好惹。

宁歌白他一眼：“你拿上界吓唬我？”

她这话很是不屑，沈青一愣，忽的想起宁歌初次随族长去上界的情景。

宁歌那会才十岁，生的正是可爱娇俏之际，上界的女仙们见了她恨不得拐到自己宫里去，沈青至今还记得当年宁歌回来一脸愁容的样子。

很难想象宁歌那年小小的身子，满身挂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全是上界女仙们塞给她的……

自那时起，宁歌便说：“我再也不去上界了，那群姐姐太可怕了。”

思绪转回，沈青想着，上界那群人看见宁歌不把她捧在手心就算了，怎么可能怪罪她？

他如此想着，宁歌下一秒趁他思索直接拽起他的手跑了。

“父亲来了，快跑！”

沈青懵了一瞬，果不其然听见后面男人叫喊的声音，带着十分愤怒：“宁歌！给我滚回来！！”

宁歌头也不回，她又不是傻子，回去干嘛，随后听见沈青生无可恋的声音：“你又做什么了惹你父亲如此生气？”

少女沉思片刻，缓缓道：“可能是……趁他不注意摘了他最好看的那片花瓣？”

桃花谷有各种各样的花，桃花一族是桃花谷的主族，宁歌的父母都是桃花妖，最珍惜自己本体的花瓣。

宁歌摇了摇脑袋道：“别管这些，父亲快追上了。”

沈青听完她的话瞪大了眸子，来不及骂她胆子大就听见宁桀中气十足的喊声：“宁歌给我停下，你居然敢摘你老子的花！！”

他默了一瞬道：“如果我现在把你扔下，我是不是可以脱身？”

少女满是不可置信，随即大喊：“父亲大人息怒！是青哥哥叫我摘的！他说桃花酿酒甚是美味！！！”

话落，宁歌感觉自己“咻”的飞了出去。

“沈青你有病啊！”

宁歌感觉此刻天地都要倒过来，沈青拽着她边跑边骂：

“你个死小歌，甩锅技术真一流啊。”

很快，宁歌看着前方的法阵兴奋道：“快快快，我们的秘密基地到了，躲进去！”

沈青挑眉：“我眼不瞎。”

两人麻溜的跳进了闪着金光的法阵，一进去，金光消散，如普通草地一般。

宁桀追到这突然迷失了方向，但其实追了这么久怒气早就散的差不多了，不过看着女儿每日肆无忌惮，想着必须给她点教训。

如此，他大声对着空气道：“宁歌，你别让老子逮到你！”

宁歌待在法阵下，阵法下是一个地洞，每次宁歌和沈青干完坏事都会在这里躲一阵，直到大人们消气了再出去。

她懒散地靠着墙吃果子补充体力，听着外面的怒喊声摇头晃脑，不甚在意。

忽的，沈青戳了戳她，眸色奇怪。

宁歌幽幽看向他，语气不善：

“你最好是有大事才打扰我休息。”

跑了这么久沈青自己也够累，但是他还是要叫宁歌，因为他在洞里好像看见一个蜷缩的人影。

“好像有人。”沈青望着黑暗的角落不清晰的人影。

宁歌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愣了一瞬，好像还真有。

她啃完果子留下果核，扔进随身携带的蓝色布袋，拍了拍手去看角落的人影。

待看清楚确实是个人后，宁歌声音不高不低：“喂，你怎么进来的。”

蜷缩着的人听见女孩的声音，眼睫颤了颤，睁开眼，眸子落向少女。

宁歌属实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那眸子里是森森寒意，被看一眼犹如被毒蛇盯上，她后退一步。

沈青见此将宁歌护在身后，嗓音染上严肃：“阁下是谁？”

那蜷缩的人影看上去二十出头，一身玄衣，他收回落在宁歌身上的眼神，默了片刻低哑着声音：“误入此处，还望道友出手相助。”

这声音听起来像是许久未进水，哑的不像话，而且好像还受了伤，很是虚弱。

宁歌突然从沈青身后探出脑袋：“你声音我听过，你来自上界？”

青年明显愣了一瞬。

他眼眸忽闪忽暗，心底琢磨着这句话，她去过上界？

桃花谷能去上界的无非只有主族一带，他竟是碰见了一个桃花族人。

青年暗处的唇角微勾，却还是装作虚弱：“在下正是上界来的，不知仙子可否相助，待我回到上界，必定回报仙子。”

宁歌垂眸思索，沈青不减防备。

“我去上界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也不确定是否听错了，我们要不要救他，感觉他受了好重的伤。”

宁歌悄悄附在沈青耳边说话，沈青被少女热气哈的红了耳朵。

他压下心头悸动，道：“上界的人怎么会受如此重的伤下避桃花谷？”

宁歌听了沈青的话，觉得不无道理，保险起见，还是将这人交给族长才妥当。

“我们要先把你交给族长再确定要不要救你，你能撑住的吧？”

不怪宁歌疑问，属实是她听了青年的声音真觉得他下一秒可能就要过去了。

怎么会这么虚弱……

青年低着声音“嗯”了一声，沈青护着宁歌，解开阵法，提着青年离开，后面跟着宁歌。

此刻桃花谷早已成了夜色，星星点点挂在夜幕之上，温柔的月光勾勒出少女柔和的脸庞。

“你叫什么名字，在上界几重天任职？”

宁歌和沈青并行，青年被沈青扶着，勉强站立。

少女声音带着朝气，是一股未经世事的天真。

裴时州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眸中不带寒意，虽然他脸上染着血迹，但不难看出他这张脸生的甚是好看，宁歌不免对他亲近几分。

桃花妖一族很难有长弯的，宁歌自小便被族人们养的眼光刁钻，什么都喜欢好看的，换个词来形容──颜狗。

裴时州想了想，才从自己乱七八糟的回忆中捡出几点零星的上界记忆。

那是他为了完成族中任务才去的上界，时间算算，好像确实是七年前。

当时他的身份，好像是司命楼的一个男仙，无名无姓，恰巧遇见桃花族族长上界献花。

原来他早和这小仙子见过。

宁歌见他不回话，只当他是在上界受了什么背叛的狗血大戏，以为自己的话让他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她赶忙道：“我就是问问，你不想说的话也可以不说。”

青年阖上目，声音淡淡：“二重天，司南阵盘侍者。”

宁歌听了他的话睁大眸子：“你竟然在二重天，那可是最难进的司命楼，你这么厉害啊。”

少女本来就磕他的颜，现在听说他竟是在司命楼任职，一双杏眸闪着光。

沈青看着她没出息的样子，心头酸酸的，他语气不明道：“等百岁登仙试，你青哥也给你挣个仙职，瞧你没出息的样子。”

宁歌听他数落，那小脸忿忿：“沈青，你的实力我还不知道？”

“死小歌，你什么意思！”

因为扶着人，沈青腾不开手和宁歌打闹，只能瞪着她。

宁歌就在旁边做鬼脸气他。

裴时州看着这一幕垂下眸子，低声道：“沈道友天资聪颖，想必登仙试必能一鸣惊人。”

沈青听了这话，得意洋洋看着宁歌：“看，你不信我，总不能不信司命楼下来的人吧。”

宁歌双手环胸，不屑：“嘁。”

打闹着，沈青已经带着人来到了自己的住所前。

“先将他安置在我这里吧，明日你来找我，同我一起将他交给族长。”沈青道。

当下之际只能如此，宁歌点点头，从自己的蓝色布袋掏了颗果核递给裴时州。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颗果核，里面蕴含着桃花谷的愈合之力，你随身带着对伤口有益，我明日来看你，你好好休息。”

宁歌温声细语的，和平日大大咧咧的少女很是不一样，看的沈青心里空落落，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他将目光移向躺在床上休养的青年，为他擦去脸上的血迹，青年原本的面目露了出来，沈青看着他的脸，觉得宁歌心动有情可原。

裴时州面容昳丽，凤眸狭长，如果不是此刻他虚弱至极，想必更是艳色无双，鼻梁高挺，薄唇抿着，伤口的疼痛叫他微蹙着眉。

好一幅受伤的美人图。

沈青感觉到了巨大的危机感。

他一直知道，宁歌从小只把他当做哥哥看，而他对宁歌，是青梅竹马，也是暗恋十载。

沈青一直觉得再等等，等宁歌长大，他一定要表明心意。

但如今遇到这青年，他觉得一切都是虚影，宁歌见到青年的第一眼，就不会再喜欢其他人了。

此刻宁歌早已离开，沈青坐在桌子旁，桌上的油灯忽闪，他满面愁容，如此想着便阖目睡了过去。

床上的裴时州此刻忽的睁眼，独属于幽冥的气息席卷整个屋子。

沈青猛地睁眼，起身后退，看着青年身边散发的浓厚妖气，他蹙紧眉头，刚要张口，便没了气息。

白日还同宁歌嬉戏打闹的少年，此刻成了裴时州向桃花谷开刃的第一个妖。

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