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仓皇回头,正撞见江远收回手的瞬间。
少年校服衬衫的第二颗纽扣在阳光下泛着珍珠白,像他此刻略带歉意的笑容:“同学,你的衣领上有柳絮。”
那是开学的第三周,转学生江远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第三个座位。
他的数学笔记本总是摊开在课桌左上角,蓝黑色钢笔字笔迹工整得像是印刷体。
林小满借着请教函数题的由头,在第五次课间操后终于鼓起勇气翻开了那本笔记。
“这个复合函数求导。
。
。”
她攥着自动铅笔的手心沁出薄汗,余光里少年修长的手指无意识转着橡皮。
风从北窗灌进来,吹散江远声音里最后一丝疏离:“先对中间变量求导,再乘以。
。
。”
数学笔记本的扉页沾着一点蓝墨水,那是江远借给她的第一本笔记。
林小满记得那天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在纸页上,将笔记本上的字迹晕染出淡淡的光晕。
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描摹着那些工整的公式,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少年执笔时微皱的眉头。
秋雨连绵的十一月,江远开始给她带食堂的豆浆。
豆浆杯总是会出现在早自习开始前的十分钟,江远会从后门悄悄溜进来,把还冒着热气的塑料杯放在她课桌右上角。
有时是原味,有时是红枣味,塑料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洇湿草稿纸,他顺手用纸巾垫在小满的练习册下面:“上周模拟考你的导数大题步骤分丢的可惜。”
小满喜欢把吸管咬扁,在草稿纸上画圈,直到豆浆被空调吹凉。
小满咬着吸管数他睫毛在眼下投的影,“凉了就先别喝了”江远语气里带着她不敢深究的关切,突然希望早读课的***永远不要响。
草稿纸的背面藏着太多秘密。
解不开的的数学题旁边,总会不经意间冒出一个半颗爱心,或是他的名字缩写。
小满总在交作业前慌乱地撕掉这些纸页,揉成团塞进书包最里层。
人总会被一些不经意的瞬间扰乱,从而错把这些瞬间当做是心动的证明。
晚自习的灯光总是昏黄,江远的影子会斜斜地投在她的课桌上。
小满常常假装思考题目,实则是在数他转笔的次数。
一下,两下,三下...笔尖在纸上划出轻微的沙沙声,和着她的心跳,编织成青春最隐秘的乐章。
走廊尽头的饮水机前,他们偶尔会相遇。
江远会顺手接过她手中的水杯,温热的水流注入杯中的声音,像极了少女心事在胸腔里翻涌的声响。
他递回水杯时指尖的触碰,总让她整节晚自习都心神不宁。
月考成绩单发下来时,江远会越过两排座位来看她的数学分数。
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这道题我教过你的。
"小满红着脸点头,却说不出口是因为考试时总想起他讲题时的样子,才会在关键时刻走神。
教室后窗的银杏树在秋风中摇曳,金黄的叶子落在江远的课桌上。
他挑出最完整的一片,夹在笔记本里。
生日当天清晨,小满在课桌抽屉发现一枚银杏叶书签,叶片边缘还残留着少年修剪时的小心翼翼,叶片脉络间藏着极小的钢笔字:愿君学长风,终当振羽翼。
她转头时江远正在擦黑板,粉笔落在他肩头像初冬的细雪,少女的心事这一刻冲出云层。
火烧云在玻璃窗上流淌,把走廊尽头的消防栓映成融化的太妃糖。
林小满把信纸第三次从校服口袋抽出来时,油墨字迹已经洇透了纸张背面,像她手心里蜿蜒的汗水。
那张印着校徽的信纸是上周模考的奖品,她特意用银杏叶压着晾了整晚,此刻却蜷曲成颤抖的蝴蝶。
江远的脚步声混在放课后的喧闹里,却像鼓点般清晰起来。
他单肩挎着书包转过楼梯口,校服袖口沾着道不明的香水味——后来小满才想起那是陆瑶常用的柑橘调护手霜。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恰好停在距离她半步的位置。
"我有话..."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时,窗外的麻雀惊飞一片。
小满盯着他领口松开的第二颗纽扣,那里还别着自己送的古铜色银杏胸针。
蝉鸣突然变得震耳欲聋,她没注意到少年右手始终插在口袋里,指节正无意识摩挲着那张烫金音乐会门票的锯齿边缘。
当"等考上同一所大学再说好吗"撞碎空气时,天边的云霞正巧掠过一架飞机。
银色尾迹将蜜橘色天空割成两半,小满突然看清江远睫毛上沾着的金粉——那是陆瑶美术课用的闪粉。
少年说话时喉结滚动出迟疑的弧度,像道解到一半就放弃的导数题。
那时的小满以为只要坚持到毕业就可以,坚持到自己自信的站到他面前诉说着自己的悸动。
可是她错了,不是毕业就可以而是她从来没有机会。
风吹起信纸的一角,露出用五种颜色笔反复描过的"江"字。
小满慌忙把信纸塞回口袋的动作太急,指尖扫过他校服下摆。
那个瞬间她突然读懂了他眼里的闪烁,却误以为是霞光太刺眼。
此刻的楼梯转角正被暮色浸透,远处琴房飘来肖邦的《离别曲》。
小满不知道,当她说"那我等你答案"时,江远校服口袋里的紫色信封正缓缓滑出一角,烫金的"双小提琴协奏曲"字样在阴影里闪着冷光。
直到七天后看见陆瑶朋友圈里两人牵手的剪影,她才明白当时江远摸口袋的动作,是在确认那张门票是否还在。
原来不用考同一所大学也可以,原来一切只是她以为,林小满她哭了。
这些细碎的日常像一串散落的珍珠,在记忆深处闪着微光。
直到多年后,小满在整理旧物时翻出那本泛黄的数学笔记,才发现最后一页的角落里,藏着一个极淡的、未完成的爱心——那是江远某次讲题时无意间画下的。
蝉鸣像一把钝锯,在七月的午后来回拉扯着神经。
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林小满正对着空调出风口发呆,班长在同学群里发的聚餐通知像一颗石子,惊醒了沉寂半年的群聊。
江远的头像是一张模糊的侧脸剪影,陆瑶的头像则是一轮满月,两个头像紧紧挨在一起,像极了当年教室后排他们并排的课桌。
小满的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突然想起去年秋天被自己撕碎的银杏书签。
那天的人工湖边,金黄的碎片像一群垂死的蝴蝶,在水面挣扎着沉浮。
她记得自己数到第三片时,眼泪终于砸碎了倒映的夕阳。
晨读课的下课铃刚响,林小满就听见后桌传来撕胶带的声音。
江远总爱用和纸胶带修补破损的课本,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樱花香——那是陆瑶从日本带回的限定款,整个文科班只有她在用。
粉笔槽里积着彩虹色的粉笔灰,值日生总忘记清理。
小满借着收作业的机会蹭到最后一排,瞥见江远的数学卷子边缘画着歪扭的坐标系,横纵坐标轴上分别标着"距离高考"和"焦虑值",函数图像是个滑稽的抛物线。
课桌缝隙里卡着褪色的准考证,上个月全市联考时,江远用2B铅笔在背面给她画过示意图。
他讲题时习惯把自动铅笔尾端抵在唇边,金属光泽映得下颔线格外清晰。
此刻那张纸片被空调风吹得轻轻颤动,像极了小满去教师办公室送作业时,江远突然伸手摘掉她马尾辫上的柳絮那天的心跳。
午休铃响前五分钟,江远会准时出现在小卖部门口的榕树下。
他买青柠味汽水时总要多按三下自动贩卖机的按钮,说这样气泡更足。
小满躲在二楼连廊的阴影里数过二十七次,直到某个雨天看见陆瑶踮脚为他撑伞,汽水瓶身凝结的水珠正巧坠落在他们交叠的鞋尖上。
生物课的解剖实验两人一组,小满的镊子夹不住蛙心标本。
江远从后排探身过来示范,白大褂袖口蹭到她的实验报告,84消毒液的味道混着他衣领上的洗衣粉香,在初夏的闷热里发酵成某种令人眩晕的气息。
后来小满在陆瑶的校服上也闻到了同样的味道——他们在同一家洗衣店办了会员卡。
教室后墙的挂钟永远比实际时间慢三分钟,值周班长总忘记调。
每天下午四点二十分,阳光会准时透过窗棂在江远课桌上投下金色的栅栏。
他转笔时会在光斑里划出细小的彩虹,小满用余光捕捉了整整一百四十七次,直到那天看见陆瑶的发梢也浸在这片金色里。
流动红旗第四次挂在高三八班门楘时,江远在校服袖口画了只戴学士帽的卡通狗。
小满偷***下他趴着补眠时滑落的袖口,照片角落还拍到了陆瑶扔过来的橡皮——上面用荧光笔写着"放学等我去琴房"。
那块橡皮滚到小满脚边时,她才发现自己水笔漏墨了,蓝黑色污渍在月考试卷上晕成小小的太平洋。
晚自习停电那晚,整个教室沸腾如滚水。
江远用手机照明继续刷题,冷白光线里他的侧脸像博物馆的石膏像。
小满借着黑暗掩护,在草稿纸上画了第无数个爱心。
当光明重新降临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