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跳出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救救我,他们要把我埋在砖窑里。
"发信时间是二十三分钟前。
我揉着发酸的眼角坐直身体,电脑屏幕的蓝光在窗帘紧闭的房间里格外刺眼。
职业本能让我立即回拨过去,漫长的等待音后传来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我盯着那串以138开头的数字,突然注意到短信日期显示是2020年8月25日——而今天分明是2023年9月12日。
后颈窜起一阵凉意。
三年前的短信怎么可能现在才收到?我抓起外套冲进隔壁技术部,值班的小张正对着满屏代码打哈欠。
听完我的叙述,他十指在键盘上翻飞,显示器蓝光映得镜片发亮。
"林姐,基站定位显示信号源在青梧县槐树村。
"小张调出卫星地图,"这地方三年前4G基站才建成,但你看——"他放大某个坐标,"全村只有村委会有信号发射器。
"我突然想起什么,打开加密文件夹。
三年前那桩轰动全省的失踪案卷宗里,第七页记录着失踪女大学生的最后通话记录:2020年8月25日凌晨1点54分,持续两分十七秒,基站定位正是槐树村。
窗外传来第一声蝉鸣时,我已经在开往青梧县的列车上。
晨雾中的远山像浸了水的墨迹,铁轨撞击声与三年前那通报警电话重叠。
当时接线员记录道:"有个姑娘说看见村长带人往砖窑运麻袋,麻袋在动......""前方到站,青梧县。
"广播惊醒了我。
月台上积着前夜的雨水,空气里飘着焚烧秸秆的焦苦味。
开摩的的老汉听说我要去槐树村,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睁大:"那地方邪性得很,前些年总丢姑娘......"柏油路在进山处戛然而止。
吉普车颠簸在碎石路上,后视镜里,几缕红布条突兀地挂在歪脖子槐树上。
拐过第七个弯道时,车载导航突然发出刺耳的电流声,屏幕闪烁间,我瞥见地图上代表自己的蓝点正缓缓移向一片空白区域。
村口石碑爬满青苔,"槐树村"三个字被藤蔓绞得面目全非。
十几个老人蹲在磨盘旁抽旱烟,浑浊的目光追着我的行李箱滚过青石板。
突然有人剧烈咳嗽起来,那声音像钝锯在拉扯朽木。
"记者同志住我家吧。
"村支书王建军从祠堂阴影里走出来,藏蓝中山装熨得笔挺,左手小指戴着枚古怪的青铜戒指,"村里就剩些老骨头,西头赵寡妇家空着。
"推开门栓的瞬间,腐霉味扑面而来。
堂屋神龛供着褪色神像,烛泪在供桌上积成猩红的瘤子。
王建军突然伸手拦住要开窗的我:"夜里山风毒,吹了要犯癔症。
"他的影子在夕阳里拉得老长,正好盖住墙角半截断香。
入夜后,狗叫声此起彼伏。
我摸黑检查卧室,在雕花拔步床的夹层里找到本泛黄日记。
1998年7月15日那页写着:"阿姊被选中了,娘哭晕在井台。
爹说这是老祖宗定的规矩,要怨就怨命......"字迹突然变得狂乱,"他们在祠堂地窖!我听见阿姊的铃铛声——"窗外传来细碎的铃铛声。
我贴着墙根挪到窗边。
月光下,七个黑影正抬着口棺材往后山去,惨白的纸钱在夜风里打旋。
队伍末尾的老汉突然回头,月光照见他手里提着的青铜铃铛——和王建军手上那枚戒指纹路一模一样。
第二天我在村委会档案室翻到张泛黄的照片。
1998年抗洪表彰合影里,二十出头的王建军站在后排,左手小指戴着那枚青铜戒。
照片背面用红笔写着七个人名,每个名字都被划上血红的叉。
"这是当年抢险队的功臣。
"现任村长王德发不知何时站在身后,他发福的脸上堆着笑,金牙在阴影里闪了闪,"可惜都走啦,塌方......"我突然注意到他扶在档案柜上的右手——小指第二节有道环形疤痕,就像长期佩戴戒指留下的压痕。
午后的阳光突然暗下来。
远处砖窑方向腾起滚滚黑烟,几个村民扛着铁锹往那边跑。
我跟在人群后,听见他们用方言嘀咕:"又烧起来了......该送童女了......"砖窑废墟前,焦黑的土地上散落着几片未烧尽的碎布。
我弯腰去捡,指尖突然触到冰凉的东西——半截银镯子,内侧刻着"周晓芸2017"。
这分明是三年前失踪的那个女大学生的名字。
银镯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我还没来得及细看,王德发肥胖的手掌突然盖上来:"记者同志,这晦气东西可不能碰。
"他指尖有股奇怪的腥甜味,像是陈年香灰混着腐肉。
围观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八十岁的孙婆子拄着龙头拐挤到最前面,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我手中的银镯:"作孽啊......童女镯子沾了土,山神要发怒的......"她枯枝般的手猛地抓住我手腕,指甲缝里嵌着暗红碎屑,"今晚子时,往东走七里,有你要的答案。
"王德发突然剧烈咳嗽,两个壮汉架走孙婆子时,她绣着八卦纹的鞋跟在地上拖出凌乱轨迹。
我悄悄将银镯塞进袖口,内侧刻痕在皮肤上烙下灼烧般的刺痛。
深夜11:43,手电筒光束切开浓雾。
我数着第七块界碑拐进竹林,腐叶下突然露出半截石碑——"镇煞井"三个朱红大字正在褪色。
井沿拴着的三十六道铁链延伸进黑暗,每根锁链都挂满生锈的青铜铃铛。
手机在此刻震动。
三年前失踪女生的微博自动刷新,最新照片显示她站在井边微笑,身后晃动着七个模糊人影。
我放大图片时突然毛骨悚然——女生腕上的银镯,正在我口袋里发烫。
井底传来水花翻涌声。
我扒着井沿往下照,水面倒影里赫然出现双惨白的手!冰凉的手指缠上我脖颈的瞬间,怀里的银镯发出高频嗡鸣。
那些铁链上的铃铛突然疯狂摇晃,井底传来凄厉的尖啸。
"你在找死。
"王建军鬼魅般出现在竹林外,手电筒照见他中山装下露出的孝服衣角。
他手中的青铜铃铛与井边那些形制相同,铃舌竟是截人类指骨。
次日在村卫生所"偶遇"孙婆子时,她正在中药柜前抓药。
陈皮与艾草的味道里混着股刺鼻的福尔马林味,最下层的抽屉把手沾着可疑的暗斑。
"姑娘阳气太旺。
"孙婆子将药包推过来,枯瘦的食指在处方单上敲出三长两短的节奏。
我展开药包,桂枝与附子中间夹着张血书:"救救井里的孩子"。
诊室后的仓库传出重物拖拽声。
透过门缝,我看见王德发正在往冷藏柜里塞麻袋,暗红的液体顺着柜角滴落。
他转身时露出后颈的诡异纹身——三个同心圆套着饕餮纹,与青铜戒上的图案如出一辙。
深夜,我潜回卫生所。
冷藏柜里整齐码着二十七个玻璃罐,福尔马林泡着各种人体组织。
最底层的罐体标签写着"2018.7.15",里面漂浮着三枚带戒指的断指。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让我撞翻器械架。
接通的电话那头传来急促喘息:"快逃!祠堂地窖......"话音未落就变成忙音。
来电显示是村委办公室,但此刻那里应该空无一人。
祠堂烛火通明。
我躲在百年楠木供桌下,看着王德发将族谱铺在香案上。
泛黄的宣纸记录着每二十年一轮的"安山祭",最近五次祭祀日期旁都画着少女简笔画,2000年的画像戴着银镯——正是周晓芸失踪时戴的那只。
供桌背面突然摸到凹凸的刻痕。
手机照明下,七个人的生辰八字被朱砂圈在一起,生辰对应北斗七星方位。
王建军的名字旁标注着"贪狼",而本该属于他的位置,赫然写着周晓芸的生辰!瓦片碎裂声从房梁传来。
我抬头看见孙婆子倒挂在梁上,嘴角咧到耳根:"七星移位,贪狼噬主......"她甩下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张1998年的《青梧晚报》,头条新闻被血圈起:"暴雨引发山体滑坡,七名抢险队员英勇殉职"。
泛黄的照片里,二十岁的王建军站在抢险队最中间,右手完好无损。
而报道日期是1998年7月16日——正是日记里"阿姊被选中"的第二天。
孙婆子的油纸包里掉出半片龟甲,上面用朱砂绘着北斗九星图。
我猛然想起《晋书·天文志》里记载的"七现二隐",那多出的辅弼二星的位置,正对应祠堂地窖两个通风口。
子时的梆子声在村中回荡。
我摸黑攀上祠堂飞檐,从气窗望见王建军正将青铜铃铛按进香案凹槽。
七盏长明灯突然无风自动,火光在青砖地面投出诡异的星图——本该成勺状的北斗七星竟扭曲成环,天枢与摇光位置完全对调。
"时辰到了。
"王德发的声音从地窖传来。
砖石摩擦声里升起具青铜棺椁,棺盖上的二十八宿图缺了室火猪星宿。
七个戴着饕餮面具的人影从阴影里走出,每人左手小指都套着青铜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