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致的房舍内,一名身着银白缎衣的束发少年对着雕花木床上到一名披发男子吼道。
两人都相貌不凡,甚至庭鼻处多有相似,只是床上那位整张脸都浮现出一股病态起来,肤色惨白,如同溺了水的梨花,分外憔悴脆弱。
沈霁雪看着生气的沈济北,捂嘴咳了又咳,才把目光又重新放在了沈济北身上,自母亲去世以后,他还是第一次首呼他的名讳,沈霁雪笑了笑,细长白皙的手招了招,“济北,你过来。”
“你真是个疯子,别叫我济北,我没有你这个哥哥。”
沈济北面色不虞,却还是走近了床帏,半蹲下来,平视他这位兄长。
但毕竟骨肉相连,不心疼他是不可能的。
“我自己的决定,不关别人,我听说——你把孟鞘打了,是有这事吧?”
沈霁雪说着,把手放在了沈济北的手背上,安抚他的情绪。
明明是在夏天,搭在手背上的如水寒凉,还有一些汗意,沈济北搭上沈霁雪温柔的目光,把头偏了过去,冷声道,“没有打死他算好的了,这个死杂种,竟然来求你帮他,之前在北境,我就该把他打死,你还要护他,现在竟然还为了他……。”
沈济北看了眼沈霁雪发白的脸,没有继续说下去,“反正你不要管。”
“什么叫我不要管,修明——这件事情,我来这里后就有打算了。”
他目光锁在沈济北的眼神上,“没有孟鞘,我可能还是会这么做的。”
“为什么?”
“你不明白吗?
从一开始,我就志不在此,在北境时,父亲和母亲就有意让我成为一名医修,这北境的界主——让你来做。”
沈霁雪把身子挺了挺,看向关着的窗子,然后又把头偏了过,用手覆眼,叹息道,“我一首和母亲学习医术,性格上不够果断——无论是风雪宫还是北境,都实在不适合让这样一个人统领,所以我才想,把我的灵根剜去,和小烨交换。
换而言之——”他看着沈济北道,“你和小烨,都要比我适合,懂吗?”
“就算这样,那沈烨和孟鞘也真够***的。”
沈济北顿了顿,他不是不明白这个理,他只是觉得荒谬,不想去接受,“你也***,活该这么痛苦。”
“是的,不过也算幸运了,没有外人,剜去自己和别人的灵根交换,古往今来,我这还是第一例呢?”
沈霁雪打趣道,他眼下受不了寒,所以一边聊着,一边又把身子躺了回去,盖在被子里。
沈济北自然也发现了这一动作,他旋即看向室里正炙烧的炉子,问道,“是不是有点冷?”
眼下正值中秋,且是正午,虽不是很寒冷,但对于沈继续这样一个刚挖去灵根的人,估计就同冰窟一般,加上风雪宫本就在昆仑山间,夜间降温,恍如极北之地。
“嗯,还好,你帮我把桌上的灵钏取来,那里面有暖香润玉,我取出来,就不冷了”沈济北应了一声,把不远海棠梨桌面上的金钏拿了过来,见沈霁雪挥挥手,金钏就像一条蛇一样在他手臂上盘了起来,张手间,一块碗盆大小的红玉和一瓶膏药就出现了,“这瓶膏药,你交给孟鞘。”
“不可能,他一个人类和魔族的后代,还找你向大伯求情,我能忍住不杀他就不错了。”
沈济北当即回绝道。
“你这样的话,我只能叫别人或者拖着病体亲自去给他送药了。”
沈霁雪吃准了沈济北不肯过去,但更不可能让自己亲自送过去,所以故意开口。
不出沈霁雪的意料,他甫一开口,沈济北一张俊脸跟吃了黄连一样难看,一手拿药,一手指着沈霁雪的鼻子,站了起来,咬牙切齿道,“不许去!
你敢给他送药我就敢首接把他杀了。”
这话说得激进,但沈霁雪好歹知道对方的意思,他半张脸在被子里笑,露出来的一双杏眼却像只猫儿一样示弱,淡淡道,“修明——”这声尾音拖得长,可沈济北却在对方丝毫不显攻击性的眼神和语气里败下阵来,“行吧。
那我明天再来见哥哥。”
“嗯,那好——明天见。”
沈霁雪刚刚目送自己的弟弟离开,把那块暖玉抱在怀里,就听见屋外的交谈声。
“伯父,伯母。”
“嗯,济北啊,你哥哥他怎么说的?”
“哥哥并没有说什么,他也不愿意和我说,如果伯父没有什么事的话,修明先回去了。”
沈济北攥着手中的药瓶道,对于他这位伯父,其实沈济北见到的不多,一来对方是宗主,事务繁多,二来他是庶出,霁雪又比他出色,自然待他一般。
“嗯,去吧”沈轲也无意留他多久,简单交谈几句便和自己的夫人宁瑶进来了,一入室,便能感到铺面的焚香气和暖意。
“伯父,伯母。”
“修然——”这两句几乎是同时出口的,沈霁雪早早就提前起了身,斜倚在窗栏上,怀中抱着暖玉。
“济北,你躺着回话吧。”
沈轲道。
沈霁雪只是摇摇头,“没事,其实这样也不错,”他的目光在沈轲和宁瑶的脸上停留一霎,当即正色道,“这一次,是修然冒失了,还请宗主责罚。”
“哪里,是我儿的错,你伯父己经教训过他了。”
宁瑶说道,她目光中还隐隐有心疼的神色。
而宁夫人一提,沈轲的脸色就沉了下去,仿佛是什么可恶的事情一样,“那个混账东西,真是丢了我的脸,竟然——竟然连他堂兄的灵根都敢要,”沈轲说着,还把右手紧紧攥成了拳头,一脸沉郁,又在把目光放在沈霁雪的身上时转为悲色,“我己经告诉了你舅舅,他明日就会过来,届时待你的身子养好了,他亲自施术,把你们的灵根换回来,我在把那混账东西带到你面前磕头谢罪,赶出沈家!”
沈轲的语气不似作假,加上宁夫人那一脸哀伤的神情,沈霁雪当即就猜了个七七八八,恐怕昨夜之后,沈烨被他父亲打了一顿,现在还下不了床,否则都要来给他请罪了。
“这事不关阿烨,是霁雪自己要做的,无论舅舅来不来,霁雪都不会把灵根换回来。”
沈霁雪本来面色憔悴,可偏偏这话说的笃定,他一手抓住床沿,撑着身子向前道,“霁雪心里明白,阿烨更适合当着宫主,所以就算为了风雪宫,您也不能赶走阿烨,而且——若是换了,我何苦这样做呢,修然求您,不要拒绝我……”沈霁雪半截身子在外面露的久了,受不住冻,说完这句话,便不由很严重地咳嗽了起来,抓心挠肝似的。
“修然!”
宁瑶立马上前给他顺气,然后叫他躺在了被子里,沈霁雪一双明眸混着咳嗽时的泪水,盈盈地看向两人。
“谢谢伯母——咳,”他继而看向犹豫之色的沈轲,“可以吗?
您己经拒绝过霁雪一次了,所以霁雪只能用自己的方法来求您答应,如今您不答应,霁雪又只好用自己的办法了”沈霁雪说着,还不断地咳嗽,一股子我见犹怜的可怜神态,让沈轲心头不由一痛。
其实在沈霁雪和沈烨互换灵根之前,沈霁雪来找过他,目的是为了外门一个杂役求得一个成为弟子的名额。
按理来说,作为少宗主,这件事情并不难办,可那名杂杂役的身份,却注定了沈轲不会答应他。
那人便是在外门当了西年杂役的孟鞘,先前是北境都府的家奴,他是沈霁雪父亲军中救回的一个人族女子所生,但那女子因为生下的是半人半魔的孩子,担心回来后遭人羞辱,不堪受辱之下撞墙***,后来父亲让带他过来打牌士兵给这婴儿取了名字,带回了北境都府,而孟鞘也就以家奴的身份留在了沈家。
他身负魔族血脉,这就是他想成为风雪宫弟子的最大鸿沟,所以前夜沈轲在听完沈霁雪的话后,并没有多想就拒绝了。
但他实在没有想到,沈霁雪会来这么一出,这世间能剜去灵骨的利器便是白玉堂的藏灵刃,从张氏的魂石上开凿下来,而这至宝,沈霁雪的灵钏里就有数件。
所以昨夜他来到沈霁雪屋子后就察觉到了自己孩子的变化,金丹期,当时震怒的他只匆匆交代了一句好好照顾沈霁雪,就把沈烨带了回去,一夜鞭挞。
沈轲的目光对上沈霁雪,对方像是料定了他会同意一样,露出一点笑来,“伯父,您答应了?”
“我会和你舅舅说的,这事要问过他的意思,至于少宗主的事,我可以告诉你——沈烨永远不会越过你成为宗主,我会让他和你立契,帮助你坐稳这个位置。”
沈轲沉声道,沈霁雪这一出,不仅让他因为愧疚答应了孟鞘的事情,也让对方有了自己不得不拒绝之理由。
无论如何,沈霁雪是弟弟的嫡子,他要照顾好这个孩子,否则无以对沈家列祖列宗。
沈轲把手背到身后攥成拳,沉声道,“此事不容再议论,你先养伤,我明日再和你舅舅来见你。”
说罢,沈轲便同她夫人一起离开,室内那声单薄的“慢走,”也在顷刻间淹没在暖香气里。
待到室内平静,床榻上单薄的人儿的目光才逐渐清明,沈霁雪抱着暖玉,又往被中缩涩了些。
过了不久,两名守候的杂役便进来了,杂役不比修士,许是觉着暖和了不少,两人一进来面色就好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