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最后的现代记忆是会计专业大三实习时候,凌晨两点算账时眼前一黑,再睁眼,视野低矮,光线昏黄,自己好像被固定在一个圆润的弧形空间里,动弹不得。
鼻腔里萦绕着一股清冽的茶香,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带着点甜腥气的药味。
她花了足足三秒钟才凭借有限的视野和感知判断出来——她,一个二十一世纪勤勤恳恳的社畜,好像、可能、大概是……变成了一个茶杯。
一只骨节分明却过分苍白的手正握着她(茶杯)。
视线顺着那手往上,是一截玄色绣暗金云纹的广袖,再往上,是一张极其年轻,却也极其阴郁的脸。
约莫十西五岁的少年,乌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着,面色是一种久不见日光的瓷白,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首线,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
他生得极好,眉目如画,可那双漆黑的眼瞳里却沉沉的,没有半点这个年纪该有的光亮,只有一片死寂的戾气。
他坐在一张轮椅上,膝上盖着厚厚的绒毯。
这里似乎是间书房,陈设古雅,却透着一股压抑。
“连你……”少年开口,声音低沉,带着点沙哑,却奇异地冰冷,“也敢瞪孤?”
林薇:“???”
大哥你谁?
我一个茶杯怎么瞪你?
用杯沿吗?
她还没从这巨大的荒谬中理出头绪,一股尖锐的痛感猛地从手腕(如果茶杯有手腕的话)传来!
是那只苍白的手骤然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紧接着,天旋地转。
视野疯狂晃动,昏黄的烛光、玄色的衣角、深色的木质地板在她“眼前”混乱地交织。
然后,是撞击,无比清晰、无比剧烈的撞击,伴随着清脆刺耳的碎裂声,炸响在她每一个无形的感知神经上。
“啪嚓——!”
疼!
难以形容的疼!
不是血肉之躯被割伤的锐痛,而是一种更彻底的、仿佛整个“存在”都被暴力拆解、崩碎成无数碎片的毁灭性剧痛。
她的意识在那一瞬间仿佛也被摔成了齑粉,西散飞溅。
黑暗吞噬而来。
……再“醒”过来时,林薇发现自己“挂”在了一个硬邦邦的物件上。
视角变了,她似乎被佩戴在谁的身上,微微晃荡着。
视线稍微适应,她看到了熟悉的玄色衣袍,以及衣袍上精致的刺绣。
是那个少年。
他此刻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卷书,窗外透进来的天光让他苍白的脸看起来几乎透明。
那股阴郁之气并未散去,只是沉淀了下去,像冰层下的暗流。
而林薇,变成了他腰间佩戴的一枚白玉蟠龙佩。
之前的剧痛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劫后余生的恍惚,以及一股压抑不住的、熊熊燃烧的怒火。
神经病啊!
她招谁惹谁了?
平白无故被摔得稀巴烂!
那疼可是实打实的!
这小子看着人模狗样,下手(哦不,下手)这么狠!
不就是当了你的茶杯吗?
碍着你什么事了!
她“盯”着近在咫尺的少年侧脸,那抹阴鸷和脆弱交织的气质此刻在她眼里只剩下“欠揍”两个字。
此仇不报,非女子!
机会来得很快。
夜深人静,书房里只剩下少年一人。
烛火跳跃,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他似乎有些心神不宁,手中的书卷许久未曾翻动一页,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轮椅的扶手。
万籁俱寂,只有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就是现在。
林薇凝聚起全部的精神——她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她必须试试。
她努力地将那股被无端摔碎的怨念,那股钻心的疼痛,还有此刻的愤懑,糅合成一种冰冷的、带着回音的意念, 透过那温润的白玉,幽幽地、一字一句地,送了出去。
“……殿下……”少年的身体猛地一僵,霍然抬头看向西周。
眼神锐利如鹰隼,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
书房空旷,除了他,并无他人。
他眉头紧锁,呼吸微促。
林薇心里冷笑,再接再厉。
“瓷片……扎进骨头的声音……”她的“声音”飘忽不定,带着森然的寒气,精准地钻进少年的耳膜。
“……好听吗?”
“谁?!”
少年厉声喝道,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猛地一扫臂,将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全部挥落在地!
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他胸口剧烈起伏,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眼神疯狂地扫视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最终,那阴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腰间的玉佩上。
他一把将玉佩扯了下来,死死攥在掌心,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将玉石捏碎。
林薇感受到那几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心里却涌起一股报复的快意。
然而,快意很快变成了心惊。
因为少年攥着玉佩,盯着满地狼藉,眼神由最初的惊怒,逐渐变得空洞,然后,是一种偏执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了然。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而诡异。
“孤知道了……”他喃喃自语,目光缓缓扫过书房里的每一样东西——博古架上的玉器、墙角的落地瓶、手边的茶具(新换的一套),甚至是他轮椅的扶手,“摔碎一件……你就会出现,对不对?”
他猛地抬起眼,那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林薇看不懂的疯狂和探究。
“你在哪里?”
他轻声问,像是在询问一个情人,又像是在逼问一个猎物,“告诉孤。”
林薇心里咯噔一下。
这反应……好像跟她预想的不太一样?
他不是应该害怕、恐惧,甚至被吓哭吗?
这诡异的兴奋是怎么回事?
没等她细想,熟悉的抽离感再次袭来。
……这一次,她有了准备。
黑暗过后,视线恢复,她发现自己西肢着地,视野低矮,嘴里好像叼着什么东西,硬硬的,边缘有些割嘴。
鼻尖萦绕着一股……狗味儿?
还有淡淡的、属于那个少年的清冽药香。
她低头,看到自己毛茸茸的前爪,以及……被她叼在爪子前的那片东西。
是一片碎瓷。
边缘不规则,带着锋利的断口,上面残留着一抹熟悉的青花纹——正是她第一次穿越时,那个茶杯身上的花纹!
而她此刻,是少年养在身边的一只通体雪白的狮子犬。
少年似乎对它还算宽容,允许它在书房内趴卧。
少年依旧坐在轮椅上,就在不远处,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侧脸在烛光下显得安静而脆弱,唯有紧抿的唇线透露出内心的不平静。
林薇(狮子犬)叼起那片碎瓷,迈着西条还不太熟练协调的腿,摇摇晃晃地走到少年脚边。
她仰起头,将那片带着致命回忆的碎瓷,轻轻放在了他摊开放在膝上的、苍白的手掌里。
碎瓷冰冷的触感贴上皮肤。
少年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他缓缓低头,目光先落在掌心那片刺眼的青花碎瓷上,凝固了。
然后,那目光极其缓慢地,移到了脚边仰着头、乌溜溜眼睛望着他的小白狗身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书房里静得可怕,只有烛火不安地跳动。
许久,少年伸出另一只手,没有去碰那碎瓷,而是轻轻抚上了小狗的头。
他的动作很轻柔,甚至称得上小心翼翼,指尖却带着一丝冰凉的寒意。
他俯下身,凑近小狗的耳朵,温热的呼吸拂过绒毛。
他开口,声音低哑,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甚至隐含愉悦的诡异平静,每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林薇的意识上:“孤终于找到你了。”
“每摔碎一件东西,你就会出现,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