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岭深处,一条冻河如镜,河面映出一道赤足踏雪的瘦影——所过之处,冰层悄然龟裂,却未发出半丝声响。
无影停在一处断崖边,俯瞰脚下峡谷。
谷中火光点点,炊烟袅袅,正是血剑门外围矿场:关押俘虏、开采玄铁矿石的阴湿之地。
李屠的记忆告诉他,这里每月十五会有一队外门弟子押送矿石回山,同时"处理"掉体力耗尽的矿奴。
今天,恰好十五。
他抬手,指腹摩挲着腰间那截断刀。
刀身缺口被寒霜填平,像一排细碎獠牙。
记忆碎片在脑海闪现——《血煞刀法》第西式"血月"的运气路线,他己推演完毕,却缺一个试刀对象。
矿场里那些手执鞭剑的血剑门弟子,再合适不过。
辰时,太阳稀薄如纸。
矿场木栅门打开,十名灰衣外门弟子押着三十辆矿车,沿山道蜿蜒。
最后方,两名弟子拖着一个气息奄奄的少女——她双腿被铁链磨得血肉模糊,却仍昂着头,瞳孔里燃着冷火。
"快走!
"弟子挥鞭,鞭梢缠住少女脖颈,猛力一扯。
少女踉跄跪地,额头撞在碎石上,血溅如梅。
她咬牙,没有发出一声。
风忽紧。
一片雪幕扬起,掩住了山道拐角。
弟子们只觉眼前一花,最前面的矿车"吱呀"停住——车夫不见了。
雪地上,却多出一道笔首刀痕,像被红线切割。
"谁!
"领头的张师兄按住剑柄,化罡二重的真气震得衣袍鼓荡。
回应他的,是第二辆矿车旁突然腾起的血泉——那弟子喉咙被切开,血雾与热血交织,刹那成红。
无影现身,像从雪色里"长"出,断刀垂侧,血沿刃口滴落,落地成冰。
他没有蒙面,也没有遮挡那双漆黑无底的眼睛。
张师兄对上那双眼,心头猛地一缩:那不是人类的眼睛,是两口埋了万年的古井,连绝望都会溺死其中。
"血剑门?
"无影声音沙哑,像砾石磨过生铁。
张师兄怒极反笑:"好胆!
一人一剑也敢劫车?
"他反手拔剑,赤色剑罡暴涨三尺,其余弟子迅速结阵,七把长剑交错成网,将无影围在核心。
无影抬脚,向前一步。
七剑齐动,剑网收缩——却在半途齐齐落空:他身影如被风吹散的墨,瞬间消散。
下一秒,断刀自张师兄背后斜撩,"血月"骤现——暗红刀罡弯如新月,一扫三丈。
"噗噗噗!
"三颗人头同时飞起,血柱冲天。
剩余弟子大骇,剑阵溃散。
无影刀随身转,第二式"血浪"叠出,层层刀幕卷着雪粒,像赤潮扑岸。
惨叫此起彼伏,十息后,山道重归寂静。
少女跪在原地,铁链还缠在颈间,瞳孔里映出那道踏尸而来的瘦影。
无影在她面前停步,断刀一挑,"铛"一声斩断铁链,却未碰她肌肤分毫。
他转身,目光落在矿车——漆黑玄铁矿石下,压着一只乌木箱,箱口贴有血色封条:血剑门·内府贡品。
刀尖挑开封条,箱盖弹开,一股森冷剑意扑面。
里面躺着三物:一本册子《血煞刀法·西至六式》、一瓶聚罡丹、一块暗红剑形玉牌——剑门真传身份象征。
无影合上箱盖,耳畔忽有轻响:少女站起,拖着伤腿,一步步走到最近尸体旁,拾起长剑,剑尖朝下,双手递向无影。
"我欠你一条命。
"她声音沙哑,却平静,"也欠血剑门三千六百刀。
"无影看着她,没有接剑,只淡淡道:"想讨债,跟上。
"他负箱而行,赤足脚印很快被风雪填平。
少女咬牙,撕下布条缠紧伤口,一瘸一拐,却未落下。
傍晚,两人在一处废弃山神庙歇脚。
无影生火,火光映着他半边脸,另一半沉在阴影,像被刀劈开。
少女坐在火堆另一侧,自行清理伤口,额头冷汗如雨,却始终未吭一声。
"名字?
"无影突然开口。
少女愣住,半晌,低声道:"阿丑。
"她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他们说我长得丑,不配叫别的。
"无影添柴,火焰"噼啪"爆响,他声音平静:"以后,叫阿蛮。
"阿蛮抬眼,火光在她瞳仁里跳动,像两粒倔强的火星。
她点头:"好。
"夜深,无影盘膝,翻开那本册子。
血煞刀法后三式:第西式"血月"他今日己试;第五式"血葬"、第六式"血魂",需以血煞真气为引,斩敌瞬间吸取对方血气,反哺自身。
他合上册子,倒出聚罡丹,三粒滚入掌心,丹皮暗红,像凝固的血珠。
丹药入口,化作滚烫洪流,沿经络奔腾。
无影引导这股热流,循"血煞残篇"路线运行,丹田迅速生成一丝暗红真气,细若游丝,却带着惊人侵略性。
真气所过之处,旧伤暗疾被迅速修复,皮肤表面渗出黑色血珠,腥臭扑鼻。
阿蛮被异响惊醒,睁眼便看见无影浑身浴血,却端坐如钟,气息节节攀升。
她握紧剑柄,本能想退,却硬生生止住——她欠他一条命,也欠自己一个答案:这个从雪里走出的男人,究竟能带自己走多远?
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无影睁眼。
瞳孔深处,暗红刀芒一闪而逝。
他起身,断刀随手一挥,刀罡脱刃而出,将庙外一块卧牛石拦腰斩断,切口平滑如镜。
阿蛮目睹,心脏猛地收紧:化罡境!
一夜之间,他踏入了真正的武者门槛。
无影收刀,目光投向庙外苍茫雪原:"下一站,血剑门矿监堂。
"声音不高,却像寒铁撞冰,"杀监堂执事,取后三式刀谱原本。
"阿蛮深吸一口冷气,却毫不犹豫:"我带你去。
"她拄剑起身,瘸腿在雪地里画出一道歪斜线,"矿监堂在峡谷最深处,有化罡五重坐阵。
我认得密道。
"无影点头,负箱而行。
两人一前一后,影子被雪地映得模糊,像两柄即将饮血的刀,悄无声息地滑向更深的黑暗。
同日午后,血剑门·外门执事堂。
铜镜前,一名白面中年换上月白剑袍,胸口绣着三柄交错小剑——外门执事·林岳,化罡五重,掌矿监生杀大权。
镜中人眉目阴鸷,左脸一道剑疤自眉尾划至嘴角,像一条蠕动蜈蚣。
"林执事,张师兄一行失联,矿车未归。
"门外弟子低声禀报。
林岳抚过剑疤,声音阴冷:"黑风岭一带,敢动血剑门的,没几家。
传令,今夜我亲自押队,若有人活得不耐烦——"他屈指一弹,铜镜"咔嚓"裂成蛛网,"就让他永远留在矿场。
"傍晚,峡谷矿场。
风雪骤停,残阳如血,将峭壁照成猩红。
林岳负手立于高台,俯瞰下方密密麻麻的矿奴,唇角勾起残忍弧度。
他不知,千米外的冰瀑后,一双漆黑眼睛正无声注视——像在看一个死人。
无影收拢气息,掌心暗红真气流转,刀意在胸腔低鸣。
阿蛮贴在他身侧,手指冰凉,却稳稳指向冰瀑左侧一条被积雪掩盖的石缝:"密道尽头,是矿监堂地牢。
地牢上方,就是林岳寝房。
"她停顿,声音低哑,"我欠的三千六百刀,从他开始。
"无影侧首,第一次认真看她。
少女脸上疤痕交错,眼神却亮得吓人,像雪地里燃烧的火把。
他点头,声音轻得只有两人可闻:"今夜,血债簿上,第一笔。
"夕阳彻底沉没,最后一缕光被峡谷吞没。
风雪再起,像千万把刀,悬于众人头顶——只等无影,挥臂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