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活下去，或者，撕了那本烂书
一个字，一把刀。
顾哲蜷缩在地板上，他想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胆汁的苦涩烧灼着喉咙。
汗水浸透了他的衬衫，他的视野正在碎裂，天花板上昏黄的灯光分裂成无数个尖锐的光斑，疯狂刺向他的瞳孔。
这一切痛苦的源头，是摊开在他手边的那叠稿纸——《剑神无双》。
上面的一行字，是点燃他地狱的火柴：……剑神李傲天于昆仑之巅，悟得情爱真谛，内力凭空暴涨三百年……“呃啊——”顾哲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大脑被灌入无数矛盾的指令，正在强制关机。
主板在燃烧，线路在熔断。
内力……三百年……你当这是移动话费，充值就送？
他的身体在反抗，他的灵魂在尖叫。
这不是病，这是诅咒。
一种名为“认知秩序”的诅咒。
任何违背基本逻辑、撕裂现实常识的文字，都会被他的身体识别为“病毒”，并启动最惨烈的免疫反应。
烂书，是他的剧毒。
而《剑神无双》，是鹤顶红。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远离这个污染源，但另二行字如毒蛇，钻入了他的视线：……他一剑挥出，剑气绵延三千里，将东瀛富士山削去半边…………李傲天为躲避仇家，从万丈悬崖纵身跃下。
下坠途中，他腰部发力，身体在空中硬生生拐了一个九十度的弯，落入了旁边一个隐秘的山洞……轰！
顾哲的脑海里发生了剧烈的爆炸。
世界彻底崩塌了。
眼前不再是狭窄的筒子楼，而是一个由狂乱线条和破碎字符构成的黑色漩涡。
漩涡中心，是他父亲顾行知布满血丝的眼睛。
“秩序……秩序才是神！”
父亲嘶吼着，将一屋子的手稿撕成碎片，那些碎片上的文字在彼此吞噬，彼此绞杀。
那是父亲留给他的最后景象，一个逻辑的坟场，一个认知的黑洞。
而此刻，这个黑洞，与《剑神无双》悍然重叠！
“不……”顾哲伸出手，想抓住什么。
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会死。
或者，像父亲一样，疯掉。
活下去。
这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击中了他。
活下去！
他用尽全身力气，撑着墙壁站了起来。
那双因痛苦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那叠稿纸，里面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濒临绝境的杀意。
他不是在看一本书。
他是在看一个必须被修正、被重塑、被赋予秩序的宇宙。
他抓起一支笔，大脑的“超频模式”在剧痛的极限压榨下，轰然启动！
他不是在修改。
他是在立法！
“内力是生物能，遵循能量守恒！
顿悟是肾上腺素超载，不能无中生有！”
——他划掉“凭空暴涨”，在旁边写下全新的法则。
“跳崖变向？
违反惯性定律！
利用岩壁和气流，进行矢量修正才是唯一解！”
——他撕碎了那一页，在稿纸背面疯狂绘制受力分析图，那具下坠的身体在他笔下，变成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物理奇迹。
病给你治好……牛顿的棺材板我帮你按住！
他的笔尖在稿纸上飞舞，切除谬误的肿瘤，再用冰冷的逻辑与铁一般的现实规律将其缝合。
当窗外透进第一缕晨光时，顾哲掷下笔，整个人虚脱般倒在椅子上。
濒死的痛苦，如潮水般退去，他活下来了。
“谁他妈让你改我稿子的！”
一声咆哮炸响在校对科。
王胖子，稿子的作者王德发，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唾沫星子喷了顾哲一脸。
“我写的是仙气！
是侠气！
你看看你改的这都什么玩意儿？
跳个崖还要计算风阻和切入角度？
我写的是小说，不是教科书！”
他把稿纸狠狠摔在顾哲桌上，在宣泄一件艺术品被玷污的愤怒。
办公室里死一般寂静。
顾哲靠在椅子上，眼皮都懒得抬。
“吵什么。”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是钱老，出版社的定海神针，钱文海。
“钱老，您评评理！”
王胖子立刻换上委屈的嘴脸，“他把我的心血改成了一堆数学公式！”
钱老没理他，径首走到顾哲桌前，捡起了那几页被顾哲写满“补丁”的稿纸。
他扶了扶老花镜，目光扫过。
起初是随意。
继而是疑惑。
然后是凝重。
最后，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他猛地摘下老花镜，把脸凑到纸上，嘴里喃喃自语，声音越来越大：“能量守恒……生物电能传导……经脉内阻……这……这不是修改，这是……这是创世！”
王胖子懵了：“钱老，您说啥呢？”
钱老猛地抬头，浑浊的眼死死盯着王胖子，像盯着一个***。
“我问你，按你原文，三百年的内力要储存在拳头大的丹田里，能量密度己经超过了太阳核心的核聚变！
你告诉我，你的主角是个侠客，还是一个人形核弹？！”
整个办公室，落针可闻。
王胖子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钱老不再看他，而是转向早己被惊动的总编张大海，他举起那几页薄薄的稿纸，声音颤抖。
“老张！
你过来看看！
这不是武侠，这是给武侠世界建立了一套自洽的底层逻辑！
他不是在写故事，他是在构建武侠世界观！”
他猛地一拍桌子，发出巨响：“别以为王胖子是社长的亲侄子就可以为所欲为，这个刚分来的九十年代的大学生有眼光！”
“这本书！”
钱老一字一顿，声音响彻整个楼层，“必须，按他改的这个版本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