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舞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由着那股子寒意首往脑门里钻。
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
整整一天了,她还在琢磨这个事儿。
二十西小时前,她还是个阿飘,还在京市上空漫无目的飘着骂着咆哮着,转眼就回到了签离婚协议的两周前。
这时间点掐得真够意思,多给了她不少周旋的余地。
头一件大事,就是停了江辰光给她准备的那些个“安神药”。
想起这个她就来气,那些白色小药片,前世她到死才知道是江辰光和那个所谓的“好闺蜜”苏雨晴串通好了,特意找心理医生配的。
目的?
就是让她变成一个任人摆布的傻子。
“妈——妈!”
奶声奶气的喊声从门口飘过来。
千帆舞一转身,就看见她家那小丫头千玥玥光着脚丫子站在走廊上,小手举着一张画得密密麻麻的纸,脸上笑得跟朵小花似的。
“哎哟,我的小祖宗,这大冷天的光着脚,着了凉可咋整?”
千帆舞三两步冲过去把女儿捞进怀里,那软乎乎的小身子贴上来的时候,她鼻子一酸,差点没忍住掉下泪来。
这样的温暖,她上辈子可是永远地失去了。
“妈妈看画!”
千玥玥献宝似的把纸摊开,上面歪歪扭扭写满了“江辰光”三个字。
“今天我听见隔壁的哥哥问姐姐怎么才会爱他,姐姐说只要每天在纸上写一千遍她的名字,就会爱他啦。”
“妈妈,是不是我每天画爸爸的名字,爸爸就会爱玥玥,就会回家啦?”
千帆舞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把女儿搂得紧紧的,脸埋在孩子的小肩膀上,深深吸了一口那熟悉的奶香味,才勉强压下涌上心头的痛楚。
“傻孩子哟...”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却强撑着不让泪水滑落。
“那你咋知道爸爸名字的?”
她轻声问,手指头无意识地卷着女儿有些凌乱的发丝。
千玥玥从她怀里挣出来,小手麻利地拉开床头柜抽屉:“这儿呢!
上次爸爸把名字画在这上头了。”
千帆舞顺着女儿指的方向一看——抽屉里头,一份《离婚协议书》安安生生地躺着。
旁边还搁着个快见底的“安神药”瓶子。
“妈妈,你怎么了?”
千玥玥困惑地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色,“爸爸说,这是大人玩的游戏。”
“大人的世界,小孩永远都不懂。”
千帆舞喃喃自语,眼前一阵发黑。
碰到协议书的瞬间,前世的记忆跟开了闸的洪水似的,哗啦啦全涌了上来。
***前世的阴影“舞舞,签了吧,对咱俩都好。”
记忆里的江辰光端着杯温水进屋,脸上还是那副她曾经无比信赖的温柔相。
“玥玥的抚养权还归你,我就是帮你管管千氏的股份,等你情绪稳当了,随时都能拿回去。”
那会儿的她,己经被那些精神类药物折腾了三个月,整天迷迷糊糊的。
自打父亲千振海三个月前出车祸走了,江辰光就以“她需要静养”为名,找来个心理专家,开始给她喂各种药。
“可我头晕乎乎的,字都看不真...”她记得自己当时声音跟蚊子哼似的,手里的笔都快拿不住了。
“就是个形式罢了。”
苏雨晴——那个她曾经掏心掏肺的“好闺蜜”——从江辰光身后冒出来,亲亲热热地挨着她坐下。
“舞舞,我们都是为你好。
伯父刚走,你又要带玥玥,公司那些破事,交给辰光打理不省心多了?”
她乖乖接过江辰光递来的水杯,喝下了那杯带着怪味的水。
现在想想,那水里头肯定也加了料。
“签了吧,签完就能好好睡一觉了。”
苏雨晴的声音软绵绵的,跟催眠似的。
她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让江辰光抓住她的手签了字。
压根没注意到协议后头还夹着一页“自愿放弃千氏继承权”的条款。
签完协议,在药物的作用下,她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
半年后,江辰光以“精神状况不稳定”为由,一纸诉状把她对千玥玥的抚养权也给夺走了。
她死的那天,也是这么个飘雪的冬夜。
心口疼得跟要裂开似的,她看见苏雨晴站在病床前,笑得那叫一个甜:“舞舞,别怨我们。
要怨就怨你爸太死心眼,不肯把新能源技术交出来。
也怨你自己太蠢,自己男人和闺蜜搞在一起这么多年都没发觉。”
江辰光搂着苏雨晴的腰,冷冰冰地说:“放心吧,玥玥我会照顾好的。
不过是个丫头片子,要不是看在她是我的种......”她伸手想抓住点什么,想撕破那对狗男女的嘴脸,却什么也抓不住。
最后印在眼里的,是医院白得瘆人的天花板,和那对狗男女得意的嘴脸。
***游荡的二十三年死也没让她安生。
她的魂魄从身子里飘出来,可就是没法投胎转世。
地府不收,天堂不留,她像是被诅咒般困在这个万恶的人世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飘着。
她眼睁睁看着女儿被江辰光扔到东北黑省一个穷乡僻壤的寄养家庭,五岁那年冬天,取暖设备坏了,就那么活活冻死在冰冷的屋子里。
她拼命想抱住女儿冰冷的小身子,可手一次次的穿过去。
她看着江辰光靠着千家产业成了首富,功成名就,与苏雨晴举办盛大婚礼,风风光光地娶了苏雨晴。
婚礼上,江辰光深情款款地说苏雨晴才是他此生挚爱,而她这个前妻不过是商业联姻的牺牲品。
她看着曾经帮过她的亲戚朋友一个个遭了“意外”——父亲的律师张诚出车祸死了,替她说话的表哥公司破产跳了楼,连父亲生前最得力的实验室助手也人间蒸发了。
二十三年的阿飘经历,二十三年的游荡,让她把什么都看明白了。
江辰光这个当初入赘千家时装得人模狗样的家伙,根本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他早就和苏雨晴勾搭上了,不光想吞了千家的财产,还惦记着父亲研发的新能源技术。
那些年,她看着江辰光用从千家抢来的钱打造他的商业帝国,看着苏雨晴在娱乐圈里耍尽手段往上爬,看着每一个对她好的人不得好死。
怨气在她心里越积越重,要是怨气能成形,怕是能把天都遮了。
许是老天爷终于听见了她的念叨,在她飘荡的第二十三个年头,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拉回了过去——***“妈妈?”
千玥玥的小手在她脸上轻轻拍着,把她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千帆舞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胸口那颗心扑通扑通地跳。
回来了,这回真的回来了,而且一切都还来得及。
“妈妈没事。”
她亲了亲女儿的额头,“妈妈就是...想通了些事儿。”
她拿起那份离婚协议,眼神变得跟大润发杀了十年鱼的刀一样冷。
这一世,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重生回来的头一天,她就把那些药全停了,靠着前世记下的门路,偷偷在网上找人配了解药。
现在她的脑子清醒得很,体力也在逐渐恢复。
“玥玥,记住妈的话,”她捧着女儿的小脸,“你不用写谁的名字来换爱。
真心的爱,用不着条件。”
千玥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爷爷爱我吗?”
千帆舞心里跟刀绞似的。
女儿说的“爷爷”,就是她三个月前出车祸去世的父亲千振海,因为江辰光是入赘,所以女儿跟着姓千,叫千振海爷爷。
“爷爷当然爱你,”她将女儿搂进怀里,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哽咽,“爷爷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之一。”
就像她一样。
上辈子她到死才知道,父亲的车祸根本不是意外,是江辰光和境外资本勾结的阴谋,就为抢父亲手里的新能源技术。
“那爸爸呢?”
千玥玥天真地追问。
千帆舞的眼神唰地就冷了。
江辰光?
这个入赘千家却包藏祸心的男人,这个娶她只是为了千家财产的男人,这个背着她和她最好闺蜜鬼混的男人,这个给她下药、害死她父亲、间接害死他们女儿的男人——他也配提爱?
“玥玥啊,”她轻声说,努力压着心里的恨,“有些人说爱你,其实就图从你这儿得点啥。
你得学会分辨,懂不?”
千玥玥懵懵懂懂地看着她,小手不自觉地揪着她的衣角。
窗外,一辆黑色轿车慢慢开进别墅的院子。
车灯的光束扫过飘落的雪花,照出车里那个男人的侧影。
江辰光回来了。
千帆舞的眼神立刻锐利起来。
她知道,从这会儿起,她得开始演戏了,演那个还被药物控制、神志不清的千帆舞。
“来,宝贝,该睡觉了。”
她把女儿安顿在床上,仔细掖好被角。
千玥玥乖乖闭眼,小手还紧紧攥着她的衣角。
千帆舞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哼着软绵绵的摇篮曲。
眼睛却时不时往窗外瞟,心里算计着江辰光上楼的时间。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
千帆舞深吸一口气,赶紧调整状态。
她放松脸上的肌肉,让眼神变得有点呆,嘴角往下耷拉——这都是她被药物控制时常有的模样。
门轻轻推开,江辰光走了进来。
他穿着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领带松着,一副累坏了的样子。
然而千帆舞敏锐地注意到,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兴奋。
江辰光是标准的“男主脸”,剑眉下那双自带深情的桃花眼,鼻梁如工笔画勾勒出的弧度,笑起来时右脸颊若隐若现的梨涡,当真是一副“三分风流七分傲骨”的好皮囊。
但眼神深处缺乏温度,笑容带着精于计算的模式化。
前世,千帆舞就是被他这副皮囊的表象所欺骗,成了一个恋爱脑、傻白甜。
就算离婚了,还认为江辰光是爱她的。
当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千帆舞嫌弃前世这时那个不争气的自己。
“舞舞,还没睡?”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却带着刻意的味道。
千帆舞抬起头,努力装出前世这时的样子:“哄玥玥睡觉呢。”
江辰光走到她旁边,弯腰看了看睡着的女儿,然后转向她:“协议你看过了吗?
我觉得咱还是早点签了的好,对谁都好。”
话说得平和,里头的意思却是不容拒绝。
前世她被药物糊住了脑子,听不出这弦外之音,现在清醒了再听,只觉得可笑。
“我...我还想再琢磨琢磨。”
她小声说,故意让声音听起来虚飘飘的,“最近老头晕,字都看不清。”
江辰光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但马上又换成关切:“是不是又忘了吃药?
医生说你得按时服药,情绪才能稳住。”
千帆舞心里冷笑。
情绪稳定?
是稳定到任人宰割吧?
“吃了,许是太累了吧。”
她轻声回话,低下头不看他。
江辰光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
他的掌心热乎乎的,干燥得很,以前让她觉得安心,现在只觉得恶心。
“舞舞,你知道我还是爱你的。”
他的声音低沉磁性,“可咱的婚姻走到这步,再硬凑合着,对玥玥的成长也不好。”
这什么茶言茶语,龙井都没他怎么茶。
千帆舞强忍着抽回手的冲动,静静看他表演。
“感情破裂不是谁的错,就是...缘分到头了。”
他继续说,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不过你放心,就算离了,我们还是一家人,我会一辈子照顾好你和玥玥。
舞舞,你不懂商业的残酷,女人不用那么累,千氏的股份我来管,你也省心。”
说得可真够好听的。
千帆舞差点没给他鼓掌。
感情破裂确实不是一个人的错,那是因为他婚内出轨,和她那个“好闺蜜”苏雨晴暗通款曲这么多年!
现在倒把责任推到“缘分尽了”上,真够不要脸的。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她轻声说,努力让声音充满信任,“就是...爸才走不久,我实在没心情处理这些。”
一提她父亲,江辰光的眼神就闪了一下:“正因为岳父不在了,咱才得更坚强不是?
签了协议,了一桩事,咱都能开始新生活。”
新生活?
是让他和苏雨晴开始新生活吧?
千帆舞心里冷笑。
“再容我几天,行不?”
她抬起头,用恳求的眼神看他,“等我状态好些,一定签。”
江辰光盯着她看,像是在掂量她话里有几分真。
好一会儿,他才点头:“成,那就再等几天。
不过舞舞,别拖太久了,对谁都不好。”
他站起身,温柔地拍拍她的肩:“早点歇着,记得吃药。”
看着他出去的背影,千帆舞眼里闪过一丝冷光。
吃药?
她当然会“吃”。
江辰光精心准备的毒药,早都冲进下水道了。
她偷偷备下的真解药,就在梳妆台那个隐秘的夹层里。
确认江辰光真走了,她轻轻掰开女儿攥着她衣角的小手,起身走到窗前。
雪还在没完没了地下,把夜晚衬得纯净无瑕。
可她清楚,这纯净底下,是江辰光和苏雨晴精心布置的陷阱。
不过这回,她可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千帆舞了。
她打开梳妆台的隐秘夹层,掏出个不起眼的小药瓶,倒出两粒解药吞下。
药片在嘴里化开,带着点苦味,却让她的脑子越发清醒。
还有十三天。
离前世签离婚协议的日子还有十三天。
这十三天,够她做不少准备了。
她回到床边,看着女儿安稳的睡脸,轻轻抚摸着那柔软的小脸蛋。
“这回,妈一定护好你。”
她轻声许诺,眼里闪着坚定的光,“那些欺负过咱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窗外,雪越下越大,把天地都染白了。
而在这片洁白之下,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正要拉开序幕。